计时罗夜

40.

 

这是优吉欧第一次进周刊SUMMER的编辑部，汇文社。虽然之前作为轻小说作家的身份前往电闪文库编辑部的次数并不算少，但是刚进到这座看起来就有十足十威压的大楼里，还是受到了鲜明的冲击。

 

宽广的大厅和漂亮的前台，接线员们还在不停的接待来访的客人并发放号牌。优吉欧在这种实现梦想的必游之地左顾右盼的时候， 被桐人一把拉住。

 

“喂走什么神啊你。”

 

桐人朝他皱了皱眉，优吉欧挑了挑嘴角，有点尴尬的笑了。

 

“……稍微有点厉害啊这里……”

 

“等会再感慨！现在快到TEZUKA赏的截稿期所以人特别多……不过我有预约过啊。”

 

优吉欧跟着桐人排在一列队伍之中。看起来像他们这样等着实现梦想的人——以及拥有相同目标的人都不在少数。大多数人都像他们两个一样拎着厚厚的牛皮纸的文件袋，脸上不是紧张的表情就是忐忑不安的模样。不过还好工作人员办事还算麻利，但是一列长队缩水的同时，优吉欧的紧张感也逐渐提升到了顶端。他的拔腿就跑系数已经上升到了可怕的地步，但是……

 

一只温度比较低的干燥的的手握住了优吉欧颤抖的流着汗的手掌。优吉欧好像刚从深海里被捞出来一样如梦初醒，看向桐人的时候，对方并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前方。

 

然后握了握优吉欧的手。

 

不可思议的，心情就这么平静了下来。优吉欧感觉自己胸腔跳动的东西逐渐平静了下来。而随着前面那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拿到号牌之后，终于轮到他们到了前台。

 

“请问您有预约吗？”

 

听到相貌清秀的工作人员礼貌的问着，桐人便抢先回答。

 

“有的。我昨天晚上五点和菊冈诚二郎编辑预约过。”

 

“我联系一下。”

 

工作人员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之后，递过来一张登记表。

 

“对不起，现在是高峰时段，菊冈先生还有三个人要接待。我们会尽力不浪费您的时间。您愿意等一等吗？”

 

桐人和优吉欧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苦笑。在来之前就想到了有这种可能性。不过今天是周六，等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桐人回应了一下接线员，便把笔递给了优吉欧。

 

“诶诶，我来填吗？……”

 

“你的字比较漂亮啦。快写。”

 

优吉欧错愕的接过笔，在桐人笃定的目光中叹了一口气接着刷刷刷的在格子里填写了起来。因为是两人组合，写在一起就可以了。把登记表递回去后，工作人员给他们配发了号码牌，并且被告知在七号房间门口等待。

 

离开了气派的大厅，优吉欧亦步亦趋的跟着桐人往目的地走去。中途时不时能看到其他的房间里也有和编辑交流中的漫画家，以及在外面的椅子上心焦的等待的人，还有拿着原稿一脸颓废的从身边经过的人。优吉欧不禁吞了一口口水，随即被旁边小屋里传来的怒吼声吓了一大跳。

 

“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交得出手！垫桌脚都不够格！”

 

旁边的屋子的门没关严，一个中年的编辑挥舞着手上的原稿满脸横肉的朝面前那个邋遢落魄的漫画家大吼着。桐人看到优吉欧的表情，挑了挑嘴角。

 

“这已经算是态度不错的了，你看那个。”

 

顺着桐人的手指望去，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男生在一个女孩子的陪伴下默默地前进着，而他的手里拿着的没有原稿，只有一个里面装着纸条的塑料袋。

 

“……是被塞到碎纸机里去了吗……”

 

优吉欧小声问着，顺便往桐人身边站了站，给那两个人留出足够的路。男人仍旧颓唐的往前走着，而那个留着妹妹头，有一颗泪痣的女孩子一边朝优吉欧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礼貌笑容，一边经过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幸……”

 

男生无力地声音传了过来，那个叫做幸的女孩子连忙跑了过去和他说了点什么，他就有气无力的拖着脚步独自离去了。而幸小步向他们跑过来的时候，优吉欧忍不住看向了桐人。

 

是那么惊愕的表情。

 

“好久不见……桐人君。还在画漫画吗？”

 

名为幸的女孩子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如是说道。

 

41.

 

“啊是啊……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来投稿？”

 

桐人把目光移到了一边，故作镇定的说着。而幸摇了摇头。

 

“没有，启太想碰碰运气，我帮了他的忙……毕竟我已经大二了嘛，要准备到企业实习的事情了。桐人君呢？书读的怎么样？”

 

桐人没有回答。他好像心情复杂的看着幸，轻轻开口问道。

 

“你不画了？”

 

“早就不画了……果然还是上班这种安稳的生活比较适合我吧。再说我，真的没有什么编剧的才华……反正也是浪费时间呢，倒不如好好念书。”

 

“才不是！幸你应该画……”

 

桐人忽然瞪大了眼睛破口而出，但又把后半句吞回了口中。幸惊愕地后退了一步，忽然苦笑了起来。

 

旁边的小屋子里仍旧响着编辑痛骂作者是笨蛋的声音。

 

“桐人君，很激动啊。”

 

作者畏畏缩缩的道歉声，还有纸 被一口气揉烂的声音让气氛更加紧张。桐人移开了视线，犹豫的说着。

 

“……对不起……我失态了。”

 

桐人低下了头，不再说话。而优吉欧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发，幸转向了优吉欧，轻轻低下了头。

 

“我还有电车要坐，启太还在等我，失礼了。再见。”

 

说罢，像是逃跑一样飞快地走掉了。目送着幸单薄的身体在转角处消失，优吉欧皱了皱眉，转身看向桐人。但是桐人却面色苍白，露出了难过和痛苦交杂的表情，优吉欧本想开口问关于那个女孩子的问题，但是看到桐人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法说出口。

 

轻轻地拍了拍桐人的肩膀，看着抬起头来的桐人茫然的面容，推着他的后背往前走去。

 

“别想了。走吧……还有投稿的事情要做。”

 

自顾自的这么说完，便抢先一步走到了前面，不去看桐人的表情。但是后背的布料被一只手轻轻拉住，优吉欧大概知道是桐人做的，便停住脚步等待他的声音。

 

“优吉欧。”

 

翻纸的声音，饮水机发出的咕噜声，编辑的叫骂，碎纸机工作的嘈杂，恐惧的道歉声，哭声，笑声，欢呼声。

 

但是这一切都像是被隔离在异世界一样。在优吉欧的身边，只笼罩着可以把人深深埋没的寂静。

 

随后，深海的暗色中涌动着漆黑的暗流，将一切席卷殆尽。

 

“不要走。”

 

42.

 

三年前。

 

等待编辑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SILVER》在增刊上刊载之后，得到了编辑的认可和连载的资格，只要今天面见的会议结束，我就可以作为连载漫画家正式出道了。这在我这个年纪也算是相当不可多得的一件事了。

 

再怎么说也是高兴的。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但是听到他们夸我的话果然还是忍不住愉快起来。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一鼓作气的努力，直到成为当红的漫画家，不，是全宇宙最伟大的漫画家就好了。

 

越想越觉得这是件有可能的事情，不，是既定事项啊。好，那就从从现在开始做下次连载的分镜吧，拿出来给编辑看的时候让他吃惊一下！

 

刚刚打算从书包里拿出作画用的工具，一个柔弱的声音就在我身边响了起来。

 

“……你，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抬起头，看到一个好像是高中的女生穿着校服站在那里。我才意识到一共两把椅子被我自己占据了一把，另一把被书包占据——这种行为实在是有点可耻，我连忙把书包拿了下来，顺便带着自己坐的椅子往另一边窜一点，留出一块地方给她。

 

“对……对不气。”

 

——又来了。

 

我见到陌生的女孩子就会觉得莫名的紧张。但是这个女孩子虽然肯定是比我年长——奇怪的是却没有什么压迫感。她端正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我对这种沉默寡言倒还是挺受用的。反正大概会是和我差不多的漫画家吧，只要这样沉默着不说话，怎么都好……

 

默默掏出了作画用的工具，却缺乏了画分镜的动力。我胡思乱想着用自动铅笔在纸上乱勾，想都不想的就画出了什么，然后……

 

“噗嗤。”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样的笑声。我吃惊的看向那个笑出来的女孩子——没想到她笑起来和之前那个朴素的模样完全不同，整个人都神采焕发了起来——她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指着我手上的纸。

 

“菊，菊冈先生啊……你画的真好啊……太像了……噗嗤。”

 

看着纸上那个笑眯眯的笑面虎，我脸上发烧的抓了抓前发。

 

她的名字叫幸，是和我一样在《SUMMER》上连载的漫画家——几乎和我同时拿到了协议。同时开始两个新人的连载，这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而因为这件事情，我们两个熟了起来。因为负责编辑是同一个人，我们的截稿期也是同一天，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幸的绘画功底非常扎实，从她那里我能学到很多东西。经常性的就是在面见编辑之前，我们两个约好见一面，然后把彼此的分镜或者原稿拿出来交流一下。

 

“幸你的画真的很好看啊……”

 

我吃惊的翻着幸的连载漫画《月夜黑猫》的原稿，还是忍不住称赞了起来。幸和我的风格很相似，都是对细节毫不含糊的类型。而菊冈的意思很明显。

 

让我们两个画风派竞争起来。

 

——“幸讲故事的能力不如你，但是《月夜黑猫》可以发挥的地方比《SILVER》要多。同样是近未来幻想的故事，你要想想清楚啊。”

 

一山不容二虎。谁胜谁负由读者决定。虽然有点不太信任自己的编剧能力，但是我并不想改变我脑子里的梗概。《SILVER》这个故事在我脑袋里面已经成型了，所以……

 

“加油哦幸。我觉得这回月夜黑猫的排行应该会不错的样子。”

 

我把原稿递了回去，顺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幸翻过我的原稿，稍微有点苦恼的摇了摇头。

 

“其实我现在有点想不出来了，真好啊……桐人感觉思路好清晰的样子……”

 

“其实我自己也完全没什么头绪啦……大体梗概是明白了，细节的部分要处理起来还是很难。”

 

我连忙摆了摆手，幸微微笑了起来，但是眉宇间的愁苦丝毫没有散去。

 

“……之前菊冈先生找我谈过，现在《月夜黑猫》的排名掉的很厉害……这样下去，可能要腰斩了。”

 

“怎么会！”

 

我脱口而出。幸惊愕的看着我，我才觉得自己有点太激动了，因为害羞，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连忙摆了摆手，压低声线说道。

 

“月夜黑猫很好看，我非常喜欢啊……虽然，我也提不出什么像样的建议……你不会被腰斩的！”

 

幸朝我眨了眨眼睛，轻轻地笑了。

 

“嗯，谢谢你，桐人。”

 

看到她笑了，我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想不出故事，啊。

 

但是，之后的第三个礼拜。

 

幸的《月夜黑猫》因为连续两个月排名垫底，被《SUMMER》编辑部决定完结。“雪夜猫”这个漫画家的名字，也彻底消失在了《SUMMER》上。

 

43.

 

“差不多……就这么一回事吧。”

 

等待菊冈的过程中，桐人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把这件事说给了优吉欧听。他坐在长椅上默默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机械的开口说道。

 

“我之后再也没有联系上她……她放弃漫画了。”

 

“《月夜黑猫》啊……那个……确实后来，不太好看了。”

 

优吉欧努力回忆着《SUMMER》的作品，犹豫了一下，委婉的说着。

 

“和《SILVER》一样走画风唯美的路线，同时采用的近未来幻想系的故事。但是总觉得……没有《SILVER》好看。这是我的实话……”

 

“嗯，投票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桐人捏紧了双手，眼神空虚的望着前方。

 

“本来漫画杂志同时开两个新人的连载就是不太可能的。在增刊上，我们两个的排位差不多，基本上是对半分的票数，甚至一开始黑猫要比我的那个还要好。本来就打算只留下一部，全部交由读者定夺，和我的竞争里，她输了。因为……”

 

“想不出故事来了？”

 

“对。”

 

桐人半闭上了眼睛，像是自嘲一样笑了起来。优吉欧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的开口说道。

 

“桐人，该不会是觉得是自己把她逼得没法连载的吧？”

 

“事实是这样。”

 

桐人慢慢移开了视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每部连载作品的成功，都是无数失败作者的血汗积累出来的。确实是我战胜了她……这也是生存法则。所以我不会为这件事感到后悔。”

 

看着桐人笃定的目光，优吉欧默默地笑了。

 

“那桐人，是因为幸放弃了漫画而觉得可惜吧？”

 

“……有的。但是……”

 

桐人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

 

“可能是隔着镜子看到的另一个自己的感觉吧。”

 

“诶？”

 

“我们都是画工见长的作者，编剧的能力同样有限。在她腰斩之后，我见过她一面……那时候她说的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虽然，虽然我当时并没怎么在意，但是后来越想越觉得是对的，而且真的很可怕……可怕的正确，当我自己也被腰斩的时候，我才明白的一句话……”

 

桐人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只凭借画工的我，根本就做不了什么……故事只是一个数字1，但是我想不出好看的故事的话，画的多好，都像是在空白的地方不停的写0而已。’”

 

“所以……”

 

桐人看着眼神复杂的优吉欧，挑了挑嘴角。

 

“所以我有一段时间拼了命的去想，就像是被什么追着跑一样。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真的很痛苦……因为不肯承认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写故事的才华，不肯承认自己是个未来的失败者，就像个愚蠢的小丑一样好笑的四处乱跑。”

 

正当他如此诉说的时候，冰凉的手掌被一只温暖的手包了起来。

 

优吉欧还是挂着温暖的微笑。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啊。桐人老师。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两个人一起的话，就没问题了，我来想故事，你来画画，这样的话就行了。对吧？”

 

桐人错愕的看着两个人紧握的双手，终于弯下眉眼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说得，也是啊。”

 

44.

 

紧张感。

 

优吉欧和桐人紧紧盯着正在用手指摸着下巴的菊冈，和那只不断在翻着页的手。当快速的翻页完毕之时，菊冈若有所思的闭上了眼睛，仰在了椅子上。

 

不约而同的吞了一口口水，碧绿和漆黑的眼睛死死凝望着菊冈。

 

“嗯…………”

 

“唔……”

 

看到菊冈皱起了眉头，优吉欧不禁发出了紧张的声音。桐人一脚踢上了优吉欧的凳子腿，但面目表情却因为紧张而变成了散发着寒气的扑克脸。

 

“嗯……”

 

菊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优吉欧几乎要把身体在椅子上扭成S型，而桐人周围的阴气仍旧不断累积着。菊冈忽然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竖起了“V”字的手指。

 

“干得漂亮！”

 

桐人猛然趴在了桌子上。

 

优吉欧滚落到了地板上。

 

但是两人同样露出了悲喜交加大彻大悟的表情，好像这辈子再也没办法站起来一样。成功的玩弄了两个男子高中生的菊冈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精彩啊，无论是人设，绘画还是故事的精彩程度。我觉得非常好看。作为你们第一部作品，值得你们感到骄傲了。”

 

“那你嗯个什么劲啊吓死人了啊……”

 

“太，太好了，还以为会死掉……”

 

看着面露不满的桐人和仍旧处在恍惚状态的优吉欧，菊冈爽朗的笑了出来。

 

“哈哈，人生总要多那么一点惊喜嘛。嗯，要拿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去比赛吗？TEZUKA赏。”

 

桐人笃定的点了点头。

 

“那当然，这孩子是我好努力才生……不对什么孩子啊！这是作品啦作品！”

 

“太好了……生的虽然很辛苦……现在已经满意了……”

 

“优吉欧你赶紧回神啊！这种对话完全不对啦！”

 

满脸赤红的桐人朝着若无其事的哈哈笑着的菊冈和精神还在异世界游荡的优吉欧激烈的吐槽着的同时，菊冈高兴地点着头，把纸装回纸袋里。

 

“你们成长空间还很大，尤其是优吉欧的未来，真是不可限量啊。我把《四叠半房里的科学家》投到比赛上去，然后……”

 

他稍微露出了一点认真的神情。

 

“能否成为连载作家，成败就在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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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热的像条狗不吹电扇不舒服斯基的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