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罗夜

45.

 

第一部作品就这么交了出去。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待机时间。从紧张的忙碌一下子跌落成无所事事也是让人无比空虚的体验。以往的习惯是，放学之后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直接跟着桐人到家里去，先做作业，然后画稿子，现在已经没有稿子可以画，自己再跟去也没什么道理了。

 

一个多月来就像是连体婴一样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忽然就缺乏了继续呆在一起的理由。桐人仍旧过着他在学校的日常。睡觉，写作业，吃东西，睡觉，偶尔和优吉欧说说话，或者看看书。而优吉欧也还是那个安稳老实的优等生形象，一切相安无事。

 

根本没人知道他们两个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关注他们。

 

说到底，优吉欧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仇人，也没有朋友。他就这么从北海道到东京，一直过着这样孤孤单单的日子。本来并不在乎这些的他，似乎第一次品尝到了友情的滋味。

 

那个走在自己前面，为自己指明道路——看起来优哉游哉，实际上却总是能够做出正确判断的，或许能够称作友人的桐人。

 

夕阳从擦得不太干净的窗玻璃中透进了浅橙色的光线。优吉欧把最后一本书装进了书包里，慢慢站了起来。

 

“……那，和人，明天见了。”

 

“……哦。”

 

得到简短的回应之后，优吉欧拎起书包，带着莫名的惆怅心情走出了教室。自己没有社团活动，也没有放学之后可以去的地方……除了自己家。

 

单肩书包沉甸甸的压在半个肩膀上。拖着脚步慢慢走在通往大门的路上。明明一个半月之前自己过的也是相同的生活，为什么到了现在就……

 

总之，这次过了菊冈一关。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旅途的终结。路仍旧很长。而且这次怎么样并不代表以后就不用继续努力——换句话说，他还得继续想故事。

 

必须要写出能配得上桐人画面的故事。既然作为他的搭档，那就不能给他丢脸才行。

 

再过不久，TEZUKA赏的结果也会出来了。老实说，必胜的信心他是一点也没有，但是他百分之一百相信桐人的画，桐人的作画没有一点问题——如果这次出现了差错，那一定是自己的原因——这么想着，心理压力莫名其妙的就大了起来。

 

被夕阳渲染的天空依旧是沉重的深红色，静止不动的云就像是要沉沉的坠落下来一样。临近深秋的黄昏已经有点泛出了冷的迹象。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没法让人振作起来。

 

——回去吧。

 

优吉欧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迈开了脚步。

 

“优吉欧！”

 

明明是熟悉到无可复加的少年的声音，优吉欧却忍不住怀疑了自己的耳朵。肩膀被人重重拍上，黑色的发丝在眼前飘然而过，因为超出平时的运动量，桐人仍旧保持着扶着优吉欧肩膀的姿势，俯下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见到了桐人，优吉欧惊讶的眨了眨眼，而缓过来的桐人随即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得逞一样的笑容。

 

“抓到你啦☆”

 

简直就是小孩子恶作剧水平的言语，优吉欧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事吗这么着急？”

 

“嗯……好像也没什么事啊，一起回家吗？”

 

“……咱俩家住相反的方向吧……”

 

“哦是这样啊，嗯，我也想起来了。”

 

用拳头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手掌，桐人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桐人肯定是有事情要说，但是他现在在装傻的话随便拆穿他也不太好。优吉欧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不可思议的，心情居然就这么舒缓下来了。刚才一直闷在胸口的压力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那就一起走到校门口？”

 

“嗯……”

 

听到优吉欧的提议，桐人点了点头。

 

就像往常一样，两个人一起走到校门口，但是接下来要走的是回家的路。学校并不大，到了大门口的时候，优吉欧抬起了手臂。

 

“那我走了哦，桐人，明天见了。”

 

桐人眨了眨眼睛，和优吉欧一样抬起了手臂做出了告别的动作。但是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拉住了优吉欧的衣服。

 

“那个……我忽然想起我作业没写呢。”

 

优吉欧忽然说不出话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皱起了眉头，想起在自习课上因为无聊已经把作业写完的桐人，以及他之后闲的没事继续画画的画面。刚想直接说出来，但是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的期待却让他没法说出口。

 

“……真没办法啊。”

 

这样抓了抓头发，优吉欧像是认命了一样叹了一口气。

 

46.

 

处在放学高峰期的时段，学校周围的店铺几乎都被学生们挤了个水泄不通。当然也包括在桐人回家的必经之路的书店。本来打算直接回家去写作业，但是在店外看到宣传海报的时候，桐人忽然说了一句我进去看看，把书包丢给了优吉欧就轻装上阵钻进了人群里。

 

“话说……你不是要回家写作业吗？”

 

好不容易在繁忙的角山书店里挤到桐人身边的优吉欧忍不住抱怨道。身材瘦弱的桐人在小小的缝隙里算是占尽了优势，但是这种便利并不照顾到背着两个书包的优吉欧。而在新一期周刊SUMMER的书架前，桐人却一言不发的翻着杂志。

 

他的眼睛是出乎正常情况的认真，简直就是进入赶稿修罗场状态时不停地画稿时候露出的严肃神情。优吉欧勉强把头凑了过去，终于看到了桐人看着的那一页的内容。

 

那一瞬间，他就理解了桐人为什么会如此入迷。

 

这一页是是之前SUMMER上的一次命题比赛的大奖揭幕，题目统一为“少女与剑”，作者也简单的画了一个长发的少女手握长剑的画面。虽然单论画面的精美程度，尚且不及桐人和爱丽丝，但是整体观来却充满着一股奇妙的张力，就像是能把人紧紧的吸在那张纸上，而完全无法移开视线一样。

 

是一个名为“优纪”的1漫画家的单幅作品。

 

优吉欧不是很明白绘画这件事，但是他知道这位名为优纪的作者一定有她的高明之处。在画纸的旁边还刊印着作者优纪自己的话。

 

“能画这张画我很高兴，我也要参加这次的TEZUKA赏，希望以后大家也能多多支持我！”

 

“走吧。”

 

桐人把书拿在手里后，转身向柜台走去。优吉欧连忙也拿过一本SUMMER追了过去。

 

47.

 

找了一家冷清的快餐店，随便要了两份套餐后，在相对来说比较寂静的角落里，桐人翻开了他刚刚买到手的SUMMER，并把它递到了优吉欧面前。

 

“你看怎么样？”

 

果然是那幅画。但是无论看多少遍都感觉很冲击。构图并不复杂，似乎就是随手之作。黑发少女飞扬的发丝映衬着明媚的脸庞和灿烂的笑脸，手上的武器朴素却渗透着锐利。背景非常简洁，就是一棵大树，分解开来怎么说也不怎么耀眼的画面，却奇妙的配合出了让人无法从身为主角的少女身上移开的效果。

 

“很厉害……啊。虽然我说不上来就是了……”

 

优吉欧拿起薯条咬了一口。炸的有点糊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头。桐人看到优吉欧的表情想也不想的就把手上的汉堡放到了一边。他咳了一声，用手指的关节敲了敲纸页。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从技术层面上来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就算我说详细了优吉欧也听不懂，为了照顾你，那这点就略过吧。”

 

“……我怎么感觉好像是在鄙视我的样子……”

 

桐人不理会优吉欧的抱怨声，想了想，说道。

 

“优吉欧，有没有那种无论哪点来看都不算新颖的题材和想法，偏偏组合在一起就效果特别好的小说呢？”

 

优吉欧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嗯，西尾维新的物语系列。当然也有因为亮点太多而变得完全不好看的，比如……”

 

当优吉欧的轻小说作家之魂觉醒的时候，桐人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把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嗯这就够了，这点略过，回到这张画上来。总之我觉得这点就差不多能用优吉欧你的例子来解释了……比如《星世界》老实说推理题材也算不上新颖，男女主人公亦敌亦友的设定也被用过无数次了，但是为什么能让包括我，诗乃，甚至三木都称赞不已好看呢？”

 

“我已经搞不明白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了……”

 

“这点不重要。总之我能感觉的出来的就是。”

 

桐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后严肃的看着优吉欧。

 

“她非常厉害。而且是个很有个人魅力的人，她能够很容易的在画面中表达自己。比如这个女孩子的阳光和开朗，就是能够感染到旁边人的魅力……我想她本人应该也很有故事吧，如果她参加了TEZUKA赏，那么会是个劲敌……”

 

把目光转移到画面上，用力喝了一口已经不再冰的冰可乐，他指着作者那句短短的赠言笃定的开口说道。

 

“你看她的话，是非常有自信的。总之，咱们两个缺乏的个人风格，感染力，甚至是自信心都全都具有……我想，这次TEZUKA赏……她一定能取得很好的名次的。”

 

“果然不会那么顺利啊……”

 

优吉欧喃喃着喝了一口可乐。桐人耸了耸肩膀。

 

“以后还有机会进步的……不用那么着急啦。

 

表情复杂的把杂志放到了书包里。桐人把汉堡拿了起来，看了看软乎乎的面饼，皱了皱眉，小心的咬了一口里面的炸鸡肉，似乎味道还可以，他便把面饼放到了一边，满足的咬了一大口肉，在嘴里幸福的嚼了嚼，优吉欧愣了一下，拿起自己的汉堡，稍微咬了一口面饼，立刻难吃的皱起了眉头。

 

“……下次还是去W当劳吧。”

 

“真难吃啊……”

 

试了一点薯条，果然还是因为那受潮的软绵绵的口感而皱起眉头。这个时候，优吉欧的手机传来了邮件的声音。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优吉欧掏出手机后，发现是菊冈寄过来的。

 

“看一看？”

 

“嗯……好像我留的是我的电话来的。”

 

“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啊。”

 

听到桐人疑惑的自言自语，优吉欧打开了那个邮件。

 

48.

 

“进入了最后八位，能够参加最终选拔。”

 

明明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人同时呆住了。他们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之后迅速的回到了邮件上。

 

“最终评选结果在11月20号揭晓。”

 

气氛似乎又紧张了起来。菊冈少有的纯事务性言论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有点不安。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叫优纪的漫画家的事情……这样想着，优吉欧看着桐人。

 

桐人僵硬的看着优吉欧，接过他的手机拨了菊冈的号码。

 

短暂的忙音过后，那个熟悉的大叔的声音就爽朗的响了起来。

 

“啊，我就猜你会给我打电话的。”

 

桐人啧了一声，开口说道。

 

“是我，桐人……你刚才说科学家进最终预选了是真的吧，不会在逗我们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随即菊冈愉快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当然不会啦，我怎么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啊……我就猜你们会在一起。不过既然是桐人君打过来的，那么一定有什么事情要问吧？”

 

被菊冈的得意洋洋的拆穿肯定不是让人愉快的经历。桐人很不甘心的朝旁边吐了一口气，然后坦率的发问道。

 

“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优纪的人来投稿。”

 

“哦？”

 

话音刚落，菊冈就疑惑而颇有兴致的发出了一声感慨。

 

“你是今天第三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确实，有一个叫优纪的人投了稿子。”

 

桐人朝优吉欧使了个眼色。优吉欧顿时就明白了，优纪真的投了稿。握紧双手期待的看着自己的手机，桐人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问道。

 

“……怎么样？”

 

“她投了三份稿子。”

 

“什么？！？！”

 

听到那个惊人的数字的时候，桐人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昏昏欲睡的店主吓了个激灵。优吉欧看桐人那么激动，连忙朝店主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在桌子下面踹了踹桐人的椅子，桐人似乎才反应过来刚才音量过大。

 

“对不起……确实没有一个人只能投一份的限定。但是那也太夸张了吧？”

 

“不过，和你们水准差不多的只有一部。”

 

在桐人刚想顺口说出“是啊，既然是题海战术效率想必也很低”就被菊冈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另外两部，都是高于你们水平，根本就不是普通漫画家能够想出来的好看。”

 

49.

 

“欢迎下次光临……”

 

伴随着店主有气无力的声音，优吉欧和桐人一起沉默的走出了冷清的快餐店。

 

“……感觉，有点复杂。”

 

还是优吉欧先开口打破了沉寂。看着桐人凝重的脸庞，他苦笑了起来。

 

“才16岁就能做成这样啊……不过桐人的话，你的画很优秀了，还是我这里……”

 

“别说了。”

 

桐人打断了优吉欧，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很了不起，优吉欧。而且是最适合我的搭档。无论这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改变想法的，再说了，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呢么？”

 

桐人笑着抬起头，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优吉欧愣了愣，只好加快速度走到了他身边。虽然桐人这么说，但是心中的挫败感还是不由得蔓延了起来。

 

就算是桐人，也不可避免的感觉垂头丧气……更别提是本来就不觉得自己有多强的能力的优吉欧了。但是在桐人身边，就不能做那么丧气的想法。自己的故事已经逊色了，就不能再让桐人为自己挂心了。

 

——回去，一定要写出能让桐人感到骄傲的故事……

 

优吉欧暗暗这么决定，让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桐人看到优吉欧的笑脸，有点心情复杂的垂下了眼帘，随后往优吉欧旁边站了站。

 

被桐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桐人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没了往日的神采，而是黝黑的，深不见底的黑色，黯淡无光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苍白。而吐出口中的话语，是完全没有安全感的脆弱疑问。

 

“……优吉欧……就算是这次没有拿到名次的话，也不会走吧。”

 

根本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优吉欧尴尬的移开了眼睛，轻轻把手搭在了桐人的肩膀上。桐人却一下子转开了身子背对着他，再听就是开朗的声音了。

 

“嘛，也不会那么倒霉啦。入选一共有四个，咱们就算拿不到第一名或者第二名的入选和准入选，拿到第三第四的佳作也可以啊？这样也有机会在增刊上刊登，然后成为连载作家。对不起，刚才我说了很奇怪的话。”

 

看着灿烂的笑容，优吉欧顿了顿。随即露出了苦笑。

 

“嗯，你说的对……咱们一定能刊登的。来，到你家去把作业写了吧？应该没写语文和历史吧？”

 

“嗯……你怎么猜的这么准……”

 

“你的习性我是一清二楚啦，到底有多讨厌历史和语文啊你……”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说笑着往桐人家走着。两个人都是掩饰着自己失望的心情拼命伪装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打起精神来。

 

——优吉欧不会离开我的。

 

桐人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向着身边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中，几乎随时会融化在黄昏中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展露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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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纸飞机虐到以及被老虚帅到的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