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罗夜

55.

 

优吉欧觉得自己在北海道的老家并没有什么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回忆。家住在农村，靠着务农生活下去而已，家境没有多么富裕，孩子又很多——所以父母才会那么轻易的同意优莉香带着优吉欧到东京来讨生活。

 

就这样缺乏着父母的关心，在姐姐的照顾下成长起来，为了不让父母操心而努力学会自觉自律，自然就养成了一副温和的脾气——虽然有时候控制不住会变得很可怕的。但是大多数的时间里，他就作为一个标准的不让别人担心的人成长起来。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依旧停留在他的脑海里没办法忘记——而这也成了他转变成让别人担心起来的原因之一。

 

在家乡的小小的森林里，十岁时的自己按照父母的吩咐到森林里去捡了一些用来熏制香肠的树枝，在归途中遇到了一个像是森林里的妖精一样，有着乱七八糟的黑发和颇有神采的眼睛的小男孩——但是在看到自己之后，居然看起来有点犹豫的蹭了过来。

 

——“那个……露莉德怎么走……”

 

本来被对方吓了一跳，确认了是人类的时候才终于放下了心。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他是跟着父母到这边来度假的，结果自己跑到这里迷了路。难得遇到同龄人的优吉欧很高兴的就带着他走出了森林，之后就看到一直在村子外面焦急的等着这个孩子的外婆。

 

——“我明天可以找你玩吗？”

 

对方笑着这么问道，本来就上午帮着家里干活下午没事干的优吉欧便很高兴的同意了。于是和那个男孩子几乎每个下午都混在一起，在森林里钻来钻去，爬树，到河里去钓鱼，抓锹形虫——几乎就是把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玩的东西全都玩了个遍。但是最令优吉欧印象深刻的就是，某一天对方垂头丧气的走到自己面前，告诉自己，再过几天，他就要回到“东京”去了。

 

对那个地方，优吉欧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但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东京”是个很远的地方，甚至是再也触碰不到的距离。在自己很没出息的哇的哭出来之后，那个男孩子慌忙笨拙的安慰着自己，但是说着说着连他都有了哭腔。之后——红着眼睛大喊着。

 

——“优吉欧！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之后的事情，就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和那个孩子一起去了他的外婆家，在他住的小阁楼里找出了一大箱的漫画书，之后抱着漫画书又哭又笑的看了一下午而已。

 

——“我决定了！我要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漫画家！”

 

——“你，你也想做漫画家吗？那我也想做漫画家！”

 

——“而且要画出全世界最好看的漫画！”

 

——“那我，我会支持你的！”

 

——到底有多幼稚啊。

 

优吉欧仍旧穿着校服，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机械的笑着看着天花板。

 

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以前，还有那个曾经是自己的朋友，如今已经杳无音讯，甚至连脸孔和姓名也想不起来的小小的男孩子……

 

那个第一个带自己走进了漫画的世界，赐予了自己第一个梦想的人。

 

优吉欧起身走到了书桌前，轻轻拉开了自己的抽屉。翻开了叠在上面的几本笔记后，显露出来的就是一本已经皱皱巴巴的《HUNTERxHUNTER》的第一卷。

 

这就是那个时候——那个曾经和优吉欧在一起玩耍的童年的好友在分别的时候送给自己的漫画单行本。优吉欧一直很珍视这本书，甚至在十三岁跟随姐姐来到东京的时候都随身带着。本来以为到了东京就能见到那个男孩子，却没想到东京那么大，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想起那个人的脸庞，以及他的名字，他的声音，只是隐约记得那个漫画家的约定。

 

——我要做漫画家。

 

优吉欧轻轻翻动着泛黄的书页，看着纸面上的人物，想起了当时自己的话——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56.

 

“哥哥！我要上厕所，漫画借我一本！”

 

在工作室里一个人发着呆的时候，门被砰砰砰的敲响了。仰在椅子里实在是不想动的桐人懒洋洋的提高了音量。

 

“门没锁，自己进来拿吧。”

 

咔嗒的一声，工作室的门就被直叶推开了。踏入工作室的一瞬间，漫无天际的墨水味道就让她忍不住皱起了鼻子。

 

“哥哥你能不能用完墨水把瓶盖盖好？真是难闻死了……”

 

桐人眼神迷茫地看了直叶一眼，闭上眼睛嗅了嗅。

 

“没有啊？每次我都扣好的……也没什么味道啊？优吉欧也没抱怨过。”

 

“那是因为你们两个在这个屋子里呆的太久了！真是的……”

 

一边抱怨着哥哥的嗅觉，一边走到了书架前面。因为总是在这里借哥哥的漫画书看——当然看完了之后要好好地放回原位不然会惹桐人生气的——能够让她翻看的漫画也几乎没有了。手指在书脊上滑过之后，在一排漫画书面前皱起了眉头。

 

“哥哥。”

 

“……啊？”

 

保持着全身僵硬的状态，把脚放在书桌上，自己靠在椅背上的桐人发出了糊里糊涂的“啊”的一声。之后就看到直叶轻轻拍着那排书靠着门的那一本。

 

“哥哥。《HUNTERXHUNTER》怎么没有第一本？”

 

“那个在你头顶上第二排书的第三本，比较新的那个就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桐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好像第一本不知道让我送给谁了……”

 

听到这句话，已经选定了《LEVEL E》做读物的直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哥哥居然会送给别人漫画？真是想都想不到啊……”

 

桐人懒洋洋的坐直了身体，支出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在身体终于有些放松了之后再度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铅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刷的画了起来。

 

“嗯？你那是什么意思啊？就算是我偶尔也会大方一次的……而且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嘛，无所谓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哦。看完会还给你的。”

 

拿到想要的书之后，直叶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桐人的工作室——刚刚进入那个屋子里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一股违和感。但是无论怎么想都不明白，最后才知道那股不对劲的来源是优吉欧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优吉欧似乎成了那个房间的一部分了。

 

今天哥哥是一个人回来的——或者说，优吉欧把他送到了家门口，然后就告辞了。准备好了三人份的晚饭的直叶惊讶的看着哥哥和优吉欧挥手道别，然后只吃了一点东西就没精打采的钻进了自己的工作室，一直到了九点都没有再出来过。

 

虽然一个多月前哥哥也是类似的状态——不过本以为和优吉欧画了漫画之后提起精神来的和人又变回了那副没有活力的样子，还是让人有点担心。不过既然还有画画的心情，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直叶这样想着，轻轻点了点头，回过身来看着仍然在伏案绘画的桐人，担忧的皱了皱眉，随即把门轻轻带上。

 

——不管发生了什么……打起精神来啊，哥哥。

 

57.

 

11月20日很快就到了。

 

本来以为会很难挨的一个月在密集的日常之中很快度过。优吉欧接连不断的给桐人说了一些关于新的故事的想法，以及一些写好的小短篇，但是都没有能够让两个人同时感到满意的。同时果不其然，期中考试的时候名次似乎都有了下滑。优吉欧的下滑格外明显，从年级第一直接落到了年纪第五，桐人则是从第四落到了第六名——他本人倒是对成绩不怎么在意，只是有点担心优吉欧的心情。

 

从来没有去过优吉欧的家里，也没见过担任他监护人的姐姐，但是从优吉欧的口中可以听到，姐姐是个工薪阶层，对他的成绩要求比较严厉。但是当桐人装作不在意的开口问了之后，优吉欧只是笑了笑，说没问题的，看看下一个故事吧。

 

桐人知道，他和优吉欧都不是什么天才。他的画技是无数次不分昼夜的磨练换来的，无论是培训班，还是学校的美术社，都去过无数次——从只会画单个方向到所有角度轻松搞定，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而优吉欧的故事也是无数次的失败累积出来的，他愿意拿给自己看的部分都是他比较满意的，而不满意的更不知道有多少藏在家里没有拿出来。

 

拼命地想故事。

 

拼命地画画。

 

所以真的不想输。

 

“优吉欧……今天，跟我去我家吧？”

 

放学的时候，桐人终于忍不住拍了拍优吉欧的肩膀小声提议着。优吉欧朝桐人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想了想，然后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

 

“看看是一起庆祝还是一起哭吧？”

 

“当然不会有除了庆祝之外的第二个选项啦。打起精神来。”

 

桐人故作轻松的再次拍了拍优吉欧。虽然他自己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但是无论怎么想，还是觉得在听取结果这一天应该和优吉欧在一起分享这个结果的。

 

毕竟那是两个人共同的心血融合成的作品啊……果然还是想共同分享那份成功的喜悦，或者是失败的痛苦。他也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是无论结果如何，这不会成为他们努力的终点——优吉欧想必也是这样想的，才会一直不断地把故事的小样拿给自己看。

 

桐人看到优吉欧同意后，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11月的东京已经是很冷的深秋了。

 

把书包压在肩膀上之后带头走向教室的门，而优吉欧把围巾围在脖子上后也拿起书包追了上来。这样说这些有的没的并排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桐人轻轻搓了搓手，随即揣进了校服的口袋里。

 

“没带手套？”

 

看到优吉欧皱着眉头这么问着，桐人尴尬的点了点头。

 

“忘了……”

 

优吉欧看着桐人揣在口袋里的有点泛红的手，想也不想的脱下了自己的毛线手套，苦笑着递了过去。

 

“……给，你先戴上……你的手还要用来画画的，不能这么冻着啊。”

 

“可是优吉欧……”

 

“别说了，我又不会画画。”

 

桐人惊愕地看着优吉欧温柔的笑颜，轻轻伸出了手，把那双浅蓝色的毛线手套接过来套在了手上。尚且带着优吉欧体温的手套温柔的包裹着他冰凉的手掌，但是那个温度却好像顺着血管一直流到了心里，让他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谢啦。”

 

“嗯……没事。”

 

58.

 

完全干不下别的事情。

 

伸出手指在优吉欧面前的两张牌中晃了一下，仔细的观察到自己指向右边那张的时候对方露出的紧张神情，一到左边就立刻放松——未免也太好看穿了吧。桐人想也不想的抽走了右边那张。

 

“我赢了哦。”

 

“哥哥赢了呢，那麻烦优吉欧君下去拿饮料了。”

 

早就赢了的直叶趴在桐人经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笑嘻嘻的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桐人和满面懊悔的优吉欧。优吉欧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认命的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啦……”

 

“快点拿上来啊，优吉欧老师……”

 

在桐人拖长了声音的欢送中，优吉欧拖着脚步消失在了门口。直叶转过头来看到满脸笑意的桐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哥哥。”

 

“嗯？”

 

“优吉欧君在这里的时候，你好像就格外的有精神呢。”

 

看着妹妹笑嘻嘻的脸庞，桐人忽然说不出话来。本来是公布结果的日子，但是把优吉欧拉到自己家之后，就莫名其妙的演变成了带着直叶一共三个人的扑克大战。不知为何脸颊就有点燃烧了起来，桐人挥了挥手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还是要等菊冈的……”

 

他还没有说完，放在扑克牌旁边的优吉欧的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桐人慌忙爬了过去一把拿过那个手机，果不其然的看到了“菊冈诚二郎”的字样。

 

“……哥哥……”

 

直叶看着桐人紧张的侧脸，不由得自己也紧绷了起来。桐人慢慢的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的划动屏幕选择了接听。

 

“……你好，我是桐人。”

 

当优吉欧端着三人份的饮料走上楼梯，终于进到了工作室里。而他刚刚踏进房间的那一刹那，两双眼睛同时望向了他。

 

“我先出去了。”

 

直叶从椅子上爬下，低着头迅速的从优吉欧身边钻了出去。优吉欧呆愣的看着直叶走出去的背影，之后才小心的把视线放在了桐人身上。

 

桐人黑色的眼睛就像是漆黑的深渊一样深不见底。而那张面孔甚至比平时还要更加病弱苍白。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

 

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优吉欧看着桐人无力的握着的手机，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轻轻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强行按捺住颤抖的双腿，他看向了桐人，强行挤出一个微笑。

 

“你……说吧。”

 

“优吉欧……优纪的三部作品全部获奖……而咱们的《科学家》……”

 

他咬了咬牙，把目光移到了一边。

 

“只拿到了第六名，没有夺得奖项……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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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人生总不会一帆风顺，但是毫无准备的人一定会被干死的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