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罗夜

接上文

 

59. 

 

TEZUKA赏的最终候补一共有八篇，而能够作为获奖的作品只有入选，准入选，以及两篇佳作而已。也就是说，能够得奖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桐人说过了——看运气吧。

 

但是在已经得知了参赛对手的实力——也就是明白了作为对手的优纪的三篇全部获奖之后，他们获奖的概率就已经缩水到了百分之二十。而落选的可能也被无限放大了。虽然做好了不得奖的准备，但是得知了第六名的结果，还是不得不感到了挫败。

 

——不仅仅是因为败给了优纪，而且还败给了另外两个人。

 

桐人明白漫画业界竞争的激烈程度——而且连着遭受了半年多的打击，他对失败这件事已经习惯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优吉欧会适应这件事——不，甚至有可能遭受过大的打击而做出什么傻事——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心中的沮丧程度却远远超过了曾经的任何一次受挫。

 

可能是因为，和优吉欧在一起画画的愉快和自信也超出了平常了吧——这样的自信之作却被否定，无论什么时候，怎么想，都是没法解开心里的郁闷的。

 

即使是第一作能够打进TEZUKA赏的前八强，就已经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了。然而最大的遗憾就是明明差一点点就能获奖，但是还是遗憾落败了这件事。再加上桐人的画工根本没有任何余地，也就是说，弱点仍旧出现在故事和画的配合上。

 

优吉欧脸色苍白的靠在桌子上，好像稍微往前走一步都会因为腿软而摔倒。想要至少走到优吉欧身边支撑他一下的桐人尝试着爬起来，但是腿脚发麻，根本没法支撑起自己。

 

“……优吉欧……没关系的。”

 

他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了喑哑的声音，明明自己心里也觉得这种安慰根本无济于事，可是还是不得不开口。

 

“能进最终预选已经很不错了。毕竟那是……”

 

“但是！”

 

优吉欧没等桐人说完就开口打断了他。紧紧咬住了自己的牙关，充满无力地把头深深埋了下去，让桐人根本没法看他的表情。

 

“但是……”

 

一滴，两滴。

 

伴随着颤抖着的声线，透明的水滴猛然砸在了地板上。优吉欧颤抖着肩膀，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桐人终于没办法按耐住自己的心情，慢慢的撑起了自己的身体，走到了优吉欧身边。

 

然后，一把抱住了他。

 

“没关系的……优吉欧……”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优吉欧一愣，不禁僵硬住了身体，可是桐人的手臂仍旧环绕着他的肩膀，让他觉得很安心。轻轻地歪了歪，头就靠在了桐人瘦的有点硌人的肩膀上。而桐人轻轻闭上了眼睛，用轻缓的语调慢慢的诉说着。

 

“每年类似的比赛会有很多次的……哪次都有机会的。也并不是得了奖就一定能连载，所以无论如何，不要太难过了。”

 

“可能……可能也是我的原因吧。我的第一部作品就得奖出道了，连载过程中也没遭遇过什么挫折，所以之后才会那么不顺利……优吉欧很厉害了，能想出那么好看的故事，至少，至少那段时间，咱们都过得很充实……别伤心了，拿出下一部作品去参赛吧？”

 

“可是……”

 

优吉欧茫然的喃喃着，保持着靠在桐人身上的姿势，那熟悉的淡淡的墨水气味涌进鼻腔，让优吉欧觉得稍微有了一点的安慰。而桐人没有再说其他的话语。两个人沉默着紧紧贴在一起，就像是只有和对方这样站在一起，才能获得片刻的安慰一样。

 

60.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仍旧像往常一样打了个招呼，但是很快就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陷入了沉默。昨天桐人的安慰可能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可是优吉欧仍旧觉得心里有什么结在作梗，让他不得安宁。

 

——有一件很在意的事情——而且

 

桐人和优吉欧沉默着坐在菊冈对面的桌子旁，而那个双手交叉着撑着下巴的男人仍旧挂着满脸的笑容。

 

“很沮丧吗？”

 

桐人看了看身边仍旧一言不发的优吉欧，没精打采的冲着菊冈点了点头。菊冈饶有兴味的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拿出了自己的资料夹翻到了某一页，然后朝着那两个人推了过去。

 

桐人戳了戳优吉欧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后，两人把目光放在了资料夹上。上面似乎是还没有公布的排行榜。第一位，也就是入选是是优纪的《瞌睡骑士团》——似乎是个幻想系的故事。准入选和某一部佳作同样是优纪的作品。另一部佳作是一部足球竞技类的作品，因为热血阳光而获得了认可——第六位，则是《四叠半房里的科学家》。

 

“优纪的作品，非常好看。这点是得到了编辑和老师两边的认可的。”

 

菊冈敲着优纪的名字，脸上带着笑意说着。

 

“而且是个只有16岁的小女孩……她的情况还非常特殊，似乎是因为生了什么病而长期住院，就算是这样还能画出这么高质量的画稿，只能说是天才了，现在似乎已经在谈连载的事情了。不过我想输给她，你们并不用太挂心……来看看你们自己的作品下面的评语吧，说不定能搞得懂什么。”

 

听起来好像是安慰的话，实际上却已经把优纪和他们两个人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了。优吉欧觉得一股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便先行凑了过去看着《科学家》下面的评语。

 

基本上分为作画和故事两个分数。而对比优纪的《瞌睡骑士团》，很明显的就是双方作画的分数都在5分的满分评级，而《科学家》的作画甚至要比前面的几部作品还要高，但是故事的得分却明显相形见绌，相对《瞌睡骑士团》的5分，优吉欧想出的《科学家》的分数却只有3分。

 

优吉欧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一样愣在了原地。浑身发麻的坐着，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一直放在腿上的手似乎被谁小心的抓住了，恍惚的回过头，看见的是桐人放大了的担心的神情。

 

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歉疚和难过伴随着挫败感猛然涌上心头。他悄悄的把自己冰冷的手指从桐人的手中抽了出来，桐人想要说什么，但是又闭上了嘴。这个时候，菊冈从身边的文件夹里面抽出了一张纸，随后推了推眼镜。

 

“我想你们并不需要太在意这个结果。这个是各位评审的评语，稍微听一下也许会对你们有所帮助。首先是编辑组这一边的。”

 

桐人和优吉欧抬起了头，看着菊冈轻轻推了推眼镜，挂着淡淡的笑容开口说道。

 

“画工出色，但是和故事的配合程度不佳。分镜安排的太紧密，台词密集，阅读起来有难度。但是总体来说是个挺有意思的想法，未来的成长性非常值得期待。”

 

菊冈看着优吉欧和桐人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表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是老师这边的。”

 

“非常有意思的故事，要是单独拿出来写成小说也许会大卖吧，但是台词密集，阅读起来有点困难，需要精神集中，但是我想大多数读者都没法这么集中（笑）。”

 

“是一个只有认真读进去全神投入才能感觉到魅力的作品，我看完之后想了很久。在思想性上非常不错哦。”

 

“我很喜欢这部作品的原作和作画，但是配合在一起似乎还是有点不太对劲的感觉，也许是分镜的经验不足吧……总觉得有很多能改动的地方，我相信他们两个能够有更好的作品。”

 

“如果把分镜调整一下会不会更好呢？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笑），还有女主角很可爱啊，好想让她嫁给我。写故事的对塑造角色应该有一把好手吧。”

 

“故事存在细小的bug，分镜太密集，如果改动成50页阅读体验会更好一点。”

 

……

 

念完了之后，菊冈带着笑意把纸在桌子上磕了磕，朝对面的两个人推了过去。

 

“其实这个故事蛮适合桐人的风格，但是要说创新倒也算不上创新，说是老套又对不起这么高完成度的故事。总之很可惜。如果优纪没有投三份稿子的话，你们或许还是有机会……”

 

优吉欧不着痕迹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说了，菊冈先生，是我的分镜有问题。”

 

“但是有改进的余地……而且我说啊。”

 

菊冈恢复了自己双手撑着下巴的姿势，若有所思的开口说道。

 

“……为了《科学家》，你们成绩都下滑了吧，你们真的认真想画漫画吗？其实就像我曾经对桐人说过的那样……”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桐人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要不要等你们高中毕业之后再来呢？毕竟优吉欧君擅长的东西需要社会阅历，而你们现在还是学生，对你们要求阅历明显不可能，那么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他还没说完，优吉欧就拎着自己的书包，低着头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家里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喂优吉欧……”

 

见到优吉欧扔下这句话就抓起书包扭身离开的样子，起身想要阻拦的桐人只是叫了优吉欧的名字就陷入了沉默。而优吉欧只是加快了脚步，在桐人和菊冈的注目下快速消失在了门口。桐人沉默了一会，看向了菊冈。

 

“我去看一看。”

 

“等一下。”

 

菊冈忽然提高了音量，在桐人回过头的时候，颇有兴致的推了推眼镜。

 

“有一部很有人气的轻小说原作要出外传漫画，原作者负责脚本，要是优吉欧君不打算继续做了的话，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去画外传？就算是没有优吉欧君，你一个人也可以接着做下去吧？”

 

桐人听完这句话之后，眼神稍微迷离了一下，之后就冷彻了下来。他朝菊冈摆出了一副扑克脸，把确定不移的想法融入了声音之中。

 

“不可能。”

 

话音刚落，他便拎着书包冲了出去。

 

61.

 

桐人到底还是没能追上优吉欧，或者说是他根本就没希望自己能找到他。刚刚的评价几乎一面倒的批评着优吉欧的分镜，就算是他也没法忍耐，更何况是本来就在认为自己的原作有问题的优吉欧。

 

桐人最不希望的就是这个——而优吉欧也真的就自暴自弃的冲出去了。回到家给优吉欧打了好多电话，结果是关机。就这么不断地打过去，然后听着电话里冰凉的女声代替优吉欧宣读着拒绝接听的话语，最后只有一头倒在了床上。

 

“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想那么多，第一次能做成那样已经很不错了。”

 

——感觉好像在居高临下的训斥。

 

桐人皱了皱眉，把所有的话语尽数删去，脑袋埋在枕头里想了想，又按了一下。

 

“没必要想那么多，你还是想想新作的事情吧，过去的让它过去吧，我们还有机会的。”

 

——虽然的确是正确……但是，怎么感觉自己说的话无比的理想化。现在换做是谁都没心情去想故事……而且他会不会以为我在逼他……

 

这样按按删删了无数次，最后还是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明天在学校等你。”

 

闭上眼睛，发送了过去。

 

之后，他迎来了一个无法入睡的的夜晚。虽然知道优吉欧关了机，但是总觉得有可能会接到他的短信——所以一直在闭着眼睛等待着。头很痛，而且脑袋非常沉，可是根本就睡不着觉。心脏在不停的跳动着——等待着手机的震动。

 

外面经过的汽车车灯照耀到窗帘上，在天花板上留下摇动的光影。桐人疲惫的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直到凌晨三点，他的手机才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桐人猛然惊醒，抓起了自己的手机按在了脸前。

 

优吉欧回复的邮件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嗯。”

 

桐人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不知是放心还是担忧的心情涌上了心头，把手机扔在了枕头边上，他没有盖被，只是紧紧缠住自己的身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混沌的睡眠之中。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优吉欧虽然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但是到底还是来了。桐人看着他的样子，本来想说什么话，但是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上课的时候优吉欧一如既往的全神贯注。但是无话可说。

 

下课的时候优吉欧一头倒在了桌子上，无话可说。

 

午餐时候本来想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吃便当，但是优吉欧借口没有带便当去了便利店。无话可说。

 

就这样，一整天都没有过什么正经的谈话，优吉欧表现的正常到异常，也让桐人充满了说不出的不安。就这样焦灼着，忐忑着，最后直到放学的时候——

 

“优吉欧，要不要一起走到校门口？”

 

装作若无其事的这么提出来，优吉欧收拾书包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短短的叹了一口气。

 

他什么都不说，桐人就这么等着他。直到班级里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为止。优吉欧把书包压在了肩膀上，慢慢的走到了桐人的桌子前。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依旧平静而温和，看不出什么感情的波动，但是桐人深深地凝望着那双眼睛，只是似乎在那碧绿的深渊里，发现了一缕悲伤的静流。

 

“根本……都是我的错吧，如果我能更厉害的话——不，是桐人能和更厉害的人合作的话，或许早就能够拿到奖项……现在就能够连载了，所以……”

 

“根本没那回事！”

 

桐人失声大叫着站了起来。优吉欧惊愕了一瞬间，很快就弯下眉眼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有想过了，不如咱们两个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因为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想成为，能写出能让桐人感到骄傲的故事的人，所以，对不起了。”

 

桐人呆呆的站在那里。

 

优吉欧理了理自己肩膀上的书包，慢慢的走到了教室门口，而本来是笃定的脚步瞬间停顿，慢慢的回过头来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年朝茫然的睁着眼睛看向前方的桐人深深鞠了一躬，就加速跑出了被血色夕阳灌满了压抑的红光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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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办完了升学宴累的臭死的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