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罗夜

接上文

88.

 

沉默的气氛仍旧在工作室中蔓延着。

 

虽然说已经基本上敲定了第二作的方向，但是在因为想出故事而激起的一腔热血冷却下来之后，各种问题就显现了出来。

 

首先就是，如果要参加连载会议的话，他们就要拿出相对完整而且有竞争力的第一话来夺取编辑的眼球。但是优吉欧的故事——是非常明显的慢热向。

 

优吉欧的热血是要慢慢释放出来的——精彩的《星世界》虽然是正统的推理作品，但是主要的高潮却集中放在后半段，前半段中冗长的铺垫和舒缓的节奏也是评选赛中只得到铜奖的原因。让这样的优吉欧在17页的篇幅中把读者的心抓住，着实是有难度的。

 

桐人结束了手上那张线稿的描线后，揉着自己酸疼的脖子抬起了头。对面优吉欧半闭着眼睛正坐在桌子前的样子，和桐人因为太无聊而低下头画画的半小时前是一模一样的。放在桌子上的纸笔仍旧保持着没动过的模样。

 

——果然是瓶颈啊。

 

桐人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像猫一样伸了一个懒腰之后，慢慢走到了优吉欧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优吉欧，怎么样？”

 

在桐人的手掌碰到肩膀的一瞬间，优吉欧像触电了一样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即快速抬起了头。当他看到是桐人的时候，才像是放松了一样慢慢舒了一口气。

 

“……还是不知道怎么落笔才好。”

 

看着优吉欧故作轻松的模样，桐人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随后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没关系的，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会出问题的。放松一下怎么样？”

 

优吉欧慢慢的摇了摇头。

 

“这句话最没资格说的就是你啊，桐人。”

 

“哈……说的也是啊……”

 

桐人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就在他不注意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优吉欧又恢复了愁容满面的认真神情。桐人稍微歪过了头，把手揣回了口袋里，磨磨蹭蹭的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就在这时候，优吉欧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猛然抬起了头。

 

“桐人，觉得什么样的第一话比较吸引人？”

 

“能吸引我？”

 

桐人不可思议的瞪了瞪眼睛，之后慢慢的托起了下巴。

 

“……果然还是战斗画面吧？燃一点的那种。”

 

优吉欧满面愁苦的看了看眨着眼睛的桐人，慢慢叹了一口气。

 

“……可是，有点俗？”

 

“没，没办法啊我就是这种俗人可真是对不起啊！但是那是男人的浪漫啊！战斗就是浪漫啊。尤其是用剑的战斗，简直就是——”

 

“……哦……”

 

桐人稍微有一点兴奋起来，把自己对战斗漫画的偏好说出去的时候，优吉欧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下就再也没有说话。看着优吉欧没什么兴致，桐人也打消了接着说下去的想法。拎起来桌子上的铅笔，把上面的一张丢到一边，本来想接着画画，但是实在是静不下心。

 

“……优吉欧。”

 

桐人皱了皱眉，像是犹豫一样低下了头，又坚定地抬起来看向了那边那个沉默的人。

 

“要不要，看看我以前的画？”

 

89.

 

桐人翻开了屋子里重重叠叠的几个箱子，才终于把一个有点破旧箱子拖了出来。看着用黑色和黄色的胶带裹得严严实实的箱子，就给人一种里面封印着什么的感觉。优吉欧正怀疑桐人会用什么方法把箱子打开的时候，就对上了那双黑色的眼瞳。

 

“……优吉欧。开箱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那语气格外认真，让人觉得有点可怕。优吉欧情不自禁的认为他在里面豢养了什么奇怪的异世界生物——虽然很明显是不可能的。桐人的态度很让人在意，不过看他这么严肃，答应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这么想着，优吉欧点了点头。

 

“不许拿手机拍照，也不可以笑。你要是笑出来的话……”

 

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威慑的光芒。鲜少被桐人这么看着的优吉欧不禁后退了一步。

 

“啊……我不会笑的。”

 

“那我开箱了哦。”

 

桐人咬了咬牙，擦掉了额头上渗出的几滴虚汗。正当优吉欧好奇他要怎么开那些胶布的时候，就见桐人拿出了一把美工刀，简单利落的把封口处割开，然后把手指嵌进了那条缝隙里，稍微用力，就把落着灰的箱子整个打开——

 

灰尘飘散。

 

急于看箱子里内容的优吉欧走到了桐人旁边，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了地板上。但是箱子里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满满当当的塞着画画的本子。桐人拿起了一个本子，顺手递给了优吉欧。

 

“这个是我小学二年级到13岁的成长记录容纳箱，现在你拿着那个就是我小学二年级时候用过的本。”

 

优吉欧看着封面上像蚯蚓一样的平假名的“二年C班，桐之谷和人”是我字样，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慢慢打开了封面，结果刚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差点打破自己的约定而笑出声来。

 

标题是“我的一家”。

 

小和人的画工在同龄人之中大概也算是不错的了——毕竟下面有美术老师大大的“A+”评价嘛——但是和现在的桐人肯定没法比。幼稚的笔触勾勒出来的四个类似于火柴人的东西，脸上都画着弯弯的眼睛和上挑的嘴巴，也是让人忍俊不禁的童真可爱了。

 

“很，很难看吧？”

 

桐人嘟哝着把脸扭向了一边。而优吉欧慢慢的摇了摇头。

 

“没有啊，很可爱。那我翻页了。”

 

“随，随你便反正是你看，我完全不在意……”

 

看着桐人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这里的样子，优吉欧在心里笑了笑，翻过了下一页。

 

老实说，小和人虽然画的还算可以，但是也只是笔普通人的水平高一点，和优吉欧的小学作业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就是这样，他到底是怎么才能进化成现在的样子的呢？——优吉欧有点在意的这么考虑着，把手上那个本子放到了一边，拿起了三年级的本子。

 

很明显有了进步。记得给人物画上眉毛了——而就算到现在优吉欧也经常忘记给角色画鼻子和眉毛，不过大概并不重要。

 

三年级的本子翻完了。然而当优吉欧理所当然的去拿四年级的本子的时候，却发现桐人的肩膀像是恐惧了一样颤抖了一下。

 

“……桐人？”

 

优吉欧注意到了桐人的不对劲，慢慢把手上的那个四年级的本子放了回去。桐人却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抬头看着优吉欧的脸。

 

“……没关系。看吧。”

 

他勾起嘴角，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我想让优吉欧看到。那个时候的我——”

 

90.

 

四年级的第一幅作业，还是“我的一家”。

 

然而桐人画的却不是二年级时候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而是三个人。卷头发的翠女士，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以及梳着短发的直叶。只是这三个人而已。

 

消失了的是他自己。

 

“……桐人，这是……”

 

优吉欧本能性的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了桐人。身边坐着的人的侧脸仍旧平静，只是眼中似乎闪烁着一点愧疚和痛苦的光芒。他默默的握着拳头，没有说话。但是没过多久，桐人便扬起了嘴角，并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我没和你说过我家的事情吧。”

 

“啊……嗯。”

 

桐人从来没有提过自己家的事情，优吉欧也没有问。桐人这句话稍微勾起了优吉欧的兴致，他等着桐人接着说下去的时候，桐人却再度沉默了几秒，才慢慢开口。

 

“我，并不是这个家亲生的孩子，或者说，是领养来的吧。”

 

——领养？

 

优吉欧一瞬间没有搞明白桐人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当他理解了之后，却感受到了浓浓的违和感。还没等优吉欧发出疑问，桐人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并不是在抱怨，老爸老妈对我也都视如己出，小直也把我当成亲哥哥一样……不过是真的……你知道我家有剑道场吧。”

 

“啊……嗯……”

 

“那个是我现在已经去世了的爷爷最喜欢的地方，他一直很喜欢小孩子练剑道，所以从小就训练我和小直。不过很明显，我没什么运动细胞，而且很顽皮，小直就听话懂事，而且又很喜欢剑道……所以爷爷大概是对我很失望吧……所以就经常性的惩罚我，我就觉得他在偏向小直，老爸老妈又经常性不在家，所以我就认为我大概不是亲生的……很奇怪吧？”

 

“啊，不奇怪……我也这么想过。”

 

优吉欧的家里孩子很多，爸爸妈妈都喜欢能干活的大哥和嘴甜的二哥，对优吉欧这样不怎么显眼又不会说话的孩子自然缺乏关注。优吉欧倒也能够理解桐人的感受。但是……

 

“然后我就黑进了政府的网页查了自己的记录。大概是10岁的时候。”

 

“你真的查了啊？！”

 

一个十岁的孩子轻松的用电脑查到了自己的档案——这样的信息让现在还不太能熟练使用电脑的优吉欧情不自禁的大吼出声。桐人看到优吉欧剧烈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摆了摆手。

 

“是啊，我电脑技术还是挺不错的。嘛，这都不重要啦，总之我的年龄比小直大，但是记录却比小直要来的晚，而且有改动，我就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之后我就直接去问了老妈，她就全都告诉我了。”

 

桐人慢慢蜷缩起身体，抱住了膝盖。

 

“我的生母……是她的姐姐。大概在我两岁不到的时候一家人出门，之后遇到了车祸……我的双亲在那场车祸里去世了，只有我被他们保护着，所以活了下来。然后就被一直也很想要儿子的……我现在的父母领养了。就是这么回事。”

 

优吉欧沉默的看了看桐人。

 

“……对不起。”

 

但是桐人听到优吉欧这句话后，反倒笑了出来。

 

“你干嘛要道歉。而且我不是说了吗，我并没有抱怨——他们对我真的就像是亲生儿子一样啊，让我画漫画，给我零花钱，包容我胡闹，这样还不满意的话，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

 

优吉欧喃喃道。

 

“……你那时候才10岁啊。10岁的孩子听到这种消息……”

 

“嗯，我很受伤啊。”

 

桐人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后，慢慢的笑了笑。

 

“……所以那个暑假我就瞎胡闹，老妈没办法，只好把我送到了北海道的外婆家，好让我稍微安分一点。不过也多亏了那段经历，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我了。优吉欧，你翻开第十五页和十六页对比一下。”

 

“嗯……”

 

优吉欧点了点头，慢慢翻开了本子。十五页的题目是“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桐人却只画了自己一个人。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桐人，而对方却鼓励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也只能翻下去了。

 

“我和我最好的朋友”。

 

像是阴云笼罩的昏暗天空，突然被一缕阳光划出了一道金色的痕迹，暖黄色的光辉将整个世界照亮一般——

 

比之前细致了一万倍的笔触，勾勒出了两个小男孩。

 

上了黑色的阴影的那个小孩开心的笑着，紧紧握着旁边那个和他体型相仿的孩子的手。两个人都灿烂的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在森林前的草地上并排而立。

 

突然间，一股浓烈的乡愁将优吉欧席卷，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桐人轻轻捏了一下，暖暖的疼了起来。

 

“……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是。”

 

桐人的声音，渺茫的就像是从天边飘过来的云朵一样。

 

“……是他，让我振作起来，让我有了梦想……也给了我《SILVER》的灵感。之后我就决定要好好画画……一定要实现我们的梦想，成为最伟大的漫画家。”

 

桐人的话音刚刚落下，优吉欧就轻轻咬了咬牙，缓声说道。

 

“……那本《HUNTERXHUNTER》，我还一直留着。”

 

“……诶？”

 

那双漆黑如同子夜的眼瞳中倒映出的优吉欧的侧脸，就这样慢慢清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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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了一个礼拜终于交上了奶粉的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