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罗夜

愚者的恋情(生贺)(优桐)

愚者的恋情

 

01.

 

七点三十分。

 

视野中的电脑屏幕不规则的发出着闪动的白光。而一连串的字符也终于在光标的闪现中伴随着键盘的敲击而画上了休止符。

 

按照这个时间来看……我的加班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调试的工作并不在我的范围内,而我也早早就脱离了愿意主动承担超出自己工作范围的事情的年龄了。既然如此,我就应该可以回家了——但是事情并不总是那么顺利。

 

并不是我不能回去,而是根本就不想回家。但是在结束工作的大前提下还一直赖在公司不走,很明显就是可疑的不得了的行为。虽然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但是徒添麻烦也不是聪明人的举动,仅此而已。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巨大的眩晕感立刻把我席卷。这肯定就是在电脑前面坐了十个小时的报复咯——那个人似乎也说过来的,我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折寿。不过我折不折寿和他有什么关系啊,还有那个人是谁来的。

 

披上外套,抓起公文包。似乎我也有那么一点精英的风度啊。不过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个在游戏公司工作的程序员罢了。拿着比平均水平高一点的工资,住着租用的房子。仅此而已。总之这个看脸和钱的社会里我大概是已经失败了。姑且不论我长得怎么样,总之是不会有富婆愿意包养一个一副穷酸样又死气沉沉的臭小子的,那个人也说了,如果没有他的话可能都不会有人和我住在一起,因为看起来就像是会倒霉一样——不过那个人是谁来的?

 

正门的门口有车灯在闪。

 

忽然就不想从正门走了——没错,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合群的家伙嘛。脾气古怪而且没有定力,总是按照自己喜欢的做事。所以继续任性下去也无所谓的吧。

 

反正大概不会有人会在乎。

 

我停住脚步,迈开有点发软的双腿朝着后门走去。

 

02.

 

真不愧是11月,天黑的这么早。

 

橙黄色的路灯强硬的给漆黑的柏油马路投射上暧昧的光芒。车窗外闪烁着廉价霓虹灯的高大建筑却像是在逃跑一样飞速后退着。

 

总之令人烦躁。

 

“和人?”

 

“和人?”

 

温和的让人心烦的嗓音强行钻进了耳朵里,让我觉得……更加火大。

 

“干什么?”

 

不耐烦的回了他一句,本来以为他能马上安静下来好好开车,识相一点,发现我很不想说话就好了。

 

“你今天干嘛要走后门?我都把车停在前面了。你没看到吗?”

 

一如既往的温柔。完全感觉不到其他的情绪。生气也好,难过也好……完全没有。

 

“……那你人不是去后门堵我了吗。”

 

“哈……大概猜到你不想见我了。”

 

“……然后呢?”

 

“即使你躲在办公室里加班不愿意出来,我还是想见和人啊。”

 

豪华的跑车用对得起它价格的动作平缓的转了弯。我默默的看着窗外的景象跟着滑动的角度转换了自己的样态,顺便用手撑起了下巴。

 

快点发现吧,我不想说话这件事……

 

但是他却并没有发现。

 

“最近和人都一副看我不爽的表情。不要否认啦,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从以前开始就是个不会隐藏情绪的人……怎么忽然就开始闹别扭了?”

 

比谁都了解我?

 

……现在听起来确实是有点可笑的话。如果你真的如所说的那般了解我,还会问我这种问题吗?

 

“优吉欧。”

 

我揉了揉酸痛的额角,本来想干脆发火大喊不要和我说话,但是到底还是没法说出口。一股无名之火被我按回了胸腔。直到终于能够做到心平气和,我才缓缓的开口,用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疲惫声音说道。

 

“我现在想静一静。”

 

“嗯。”

 

优吉欧没有再说话。他就简短的答应了一声,便把精力集中在开车之上。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老实。

 

我斜着眼睛看着优吉欧开着车的侧影。整洁笔挺的西装一板一眼的套在瘦而有力的身体上,亚麻色柔软的微卷短发衬着洁白的皮肤,一双碧绿的眼睛专注的正视前方的样子真是充满了认真的魅力。虽然懒得承认,但是我也的确知道优吉欧现在非常……该死的引人注目。

 

而我也不负众望的变成了一个除了上班的路上基本只窝在房间里的大龄宅。不修边幅,行为懒散,每天趴在电脑前面编写程序或者做别的和技术相关的问题。看到窗子倒影里自己那幅单薄又柔弱的样子就忍不住觉得烦,以至于照镜子都很讨厌。总之,就是个处在人生的平路上上不去下不来,混着平淡日子过的普通人。

 

唯一的特别之处是,我现在和这个我们公司的精英——也就是优吉欧,依旧住在一起。

 

并不是出自特别的理由。只不过是高中开始就一直在合租而已。恰好升入了同一所大学,进了同一家公司,并没有什么必须要搬走的必要,就这么一直住下去了。

 

不过,相信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很久了才对。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的时候,优吉欧柔和的声音轻轻的响了起来。

 

“快到了哟。”

 

轿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钻进了地下停车场里。优吉欧轻车熟路的把车停在了自己的车位,轻松的解开了安全带。我心不在焉的把安全带解了开,想干脆这样推门出去,然后找个地方去呆着——

 

“和人!”

 

优吉欧忽然喊了我的名字。我感觉到自己被一双纤瘦而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简直是吓了一跳,但是可以说是情理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呢,我对他这种突然袭击并没有什么抗拒的心理。但是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

 

优吉欧的头压在我的后背上,让我丝毫不敢乱动。他就像是在撒娇的小孩子一样紧紧搂着我,并不说话,只是不让我走而已。

 

到底想什么呢?他……

 

我稍微用了点力气,掰开了优吉欧紧紧搂着我的手臂。他并没有怎么坚持,似乎感觉到我的反抗就松了手。但是被他放开之后,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一走了之?

 

这的确是开始的打算………

 

我慢慢转过身,却只看到优吉欧双手无力的垂在身子两侧。他深深的低着头,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太激烈,现在优吉欧打理的很整洁的头发和西装都已经有些乱的迹象,让他整个人都很颓唐。

 

我应该走吧……

 

但是。

 

我却忍不住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

 

尝试着低下头,找到他的嘴唇,牢牢的吻了上去。

 

碧绿的眼睛很惊讶的看着我,但是很快他就进入了状态。优吉欧毫不犹豫的箍住了我,把我压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强势的夺回了主导权。

 

对,这样就好。

 

已经被他熟知的身体再次被强势的突入的一瞬间,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还是这样……最好。

 

03.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呢?

 

是几年前呢?

 

我和优吉欧,是同租住房子的朋友没错。其实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们也依然只是朋友。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类似于刚才在车里的那份荒唐。我也记不起清楚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总之不会少。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和优吉欧是什么恋人之类的,那太好笑了。

 

再怎么说,优吉欧也绝对不是个会喜欢上同性的人。这世界上比他还要刻板正经的人可能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吧。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们也就是添加了肉体关系的普通朋友而已。而且毕竟都是男的,也不需要太过在意了。

 

我们开始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是在17岁的时候——未成年的年龄就随便上床什么的或许是很恐怖吧……不过当时都没有这么想。高二的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只是一起去狂欢而已,但是不小心多喝了一点酒——于是阴差阳错的,清醒过来之后,就发现我们两个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合租房间的地板上,再仔细回忆一下,就能勉强回忆起那天晚上的荒唐事。

 

没有什么特别好说的。只是我稀里糊涂的被他给上了而已。

 

但是只不过经过了两天三天的羞耻期,我们还是得过和以前一样的日子。只不过有些东西还是悄然改变着——我们两个之前过的几乎都是纯洁而健康的高中生活,不过经过了这次简短的尝试,那种对“某些事”的向往和期待便被点燃了。

 

……我不在乎做下面那个——那是不可能的。从第一次开始就奠定了我被他压的基调,实际上真是有点不爽。但是不喜欢运动,天生懒散,而且想想就算做下面那个也不涉及到任何问题,更何况还省了力气。反正也只是解决生理需求而已,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我是这么想的。

 

懒洋洋的躺在自己的被褥里翻着移动终端上的日报信息,不时抱过床头柜上的茶杯喝一口热牛奶的感觉真是好——如果腰没那么痛的话。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换个方向躺下的时候,卧室的门被慢慢推开了。

 

“和人?”

 

……果然还是来了啊。

 

我叹了一口气,把牛奶放回了床头柜上。

 

穿着睡衣抱着棉被和枕头的优吉欧看起来有点像半夜不敢自己睡觉而来找爸爸妈妈的小孩子,让我觉得有点好笑。可是还没等我出言嘲讽,他就抢先皱起了眉头。

 

“和人,你又在床上喝牛奶……”

 

……我就喜欢在床上吃东西!关你什么事啊!

 

本来想这么说,但是火药味有点太重了。最近我对优吉欧总有种莫名的不爽,这样似乎不好。

 

“你呢,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我这里……”

 

我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心中流淌过了一阵无奈。

 

“今天不行了。我想睡觉,明天再说吧。”

 

话音未落,优吉欧就涨红了脸打断了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来干嘛……怕黑?”

 

明知道不可能,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优吉欧继续保持他那尴尬的红脸,有点不知所措的笑了。

 

“……我房间没办法睡。可以和你挤一挤吗?”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优吉欧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下巴。

 

“……就今天一晚上。”

 

“我知道。”

 

刚才难得显露出的愉快心情荡然无存。

 

是啊,最后一晚上而已。

 

因为……

 

其实真的很想干脆把牛奶杯朝他丢过去算了,不过事实上,我挪了挪酸痛的身体,给优吉欧让出了一半的地方。

 

……我可真是个好说话的人。连我自己都快被自己的宽容大度与善良感动了。

 

优吉欧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便把他的被子摊在了我的床上,摆好枕头,默默钻了进去。床的另一边传来很真实的压感,他端正的躺好,闭上了眼睛,像白天一样一板一眼。

 

“睡吧,和人……”

 

他好像很疲惫一样嘟哝了一句,便不再吭气了。还真是说睡就睡,也不知道谁比较没心没肺。我把最后一口牛奶倒进嘴里,越过了优吉欧的身体关上了台灯。

 

漆黑的夜幕在台灯柔缓的光芒消失后,迫不及待的席卷了整个房间。我尽量缩小自己的动作,慢慢躺在了优吉欧的旁边,闭上了眼睛。

 

优吉欧柔缓的呼吸有节奏的在我旁边响起,明明是很令人安心的声音,却搅的我没法入眠。他的存在就像鼓点一样不断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

 

烦躁不已。

 

我转过头去看向了优吉欧。那细致的仿佛一口气雕刻出来的五官展现出了预料之中的平和安稳。薄薄的窗帘挡不住映照进来的不知何处的光辉——或许是月光吧——而那淡淡的光辉映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是该死的安定。

 

明明那么黑,我却能看清楚他每一根睫毛,细细的眉毛,甚至洁白面孔上那平素不易发觉的绒毛。

 

最后一次这样了。

 

我告诫着自己,便放纵了自己像个高中少女一样撑着下巴欣赏优吉欧的行为。无论是在一起睡一张床,还是像这样看着他的脸的机会,以后都不会有了。

 

莫名其妙的,我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哀席卷。那种淡淡的悲伤不断加重自身的分量,最后变成了一块沉重的大石,紧紧压迫着我的心脏。这种古怪的痛苦使得我喘不过气,几乎就快要窒息了。

 

下一秒,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在那种令人作呕的梗塞感中,我迷迷糊糊的思考着。

 

但是,我并没有死。

 

只是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和着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哀深深砸进了优吉欧的被褥里。

 

04.

 

“早餐记得吃完不要剩下青菜。被子要叠。”

 

你是我老妈么。

 

看着压在早餐的牛奶杯下面写的一丝不苟的字条,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他一句。今天没有我的班,我也自然而然的把早起这件事忘在了脑后。然而优吉欧和我的立场不同。他作为公司的精英——骨干级人物,理所当然的要按时到达。不过还好他很好心的没有吵醒我,让我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

 

……嗯,可能是被饿醒的。

 

这样推断着,我拿起桌子上已经冷的硬邦邦的面包塞进嘴里,牙齿用尽全力的摩擦着颗粒感浓厚又没什么味道的东西,然后往下咽——不过在下咽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事故。

 

一下子被塞住喉咙可真是糟糕,幸好我还有牛奶。牛奶杯里盛放的冰冷液体被我灌进口中的一瞬间,阻塞就烟消云散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发软的双腿倒进了扶手椅中,感受着冰冷的牛奶冲着干硬的面包流下食道,不间断的喘着气。

 

如果被优吉欧看到我吃冷面包,喝冰凉的牛奶,还因为吃太急噎到了,他肯定会骂我的。桐之谷和人的身体——即使我不太愿意承认,还是有点弱不禁风的,比如胃。

 

但是……优吉欧。

 

“优吉欧……”

 

我嗫嚅着嘴唇,慢慢呼唤着这个名字。

 

不由自主的从扶手椅中站了起来。我控制着自己的双脚,朝着一个我十分熟悉——又很久没去过的地方走去。

 

漆成温暖的红色的木门横亘在我的眼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轻轻拧了一下。

 

如果上了锁,我就收手。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门的弹簧锁“咔嗒”的一声弹开了。粗心大意又不会怀疑别人的主人的房间,徐徐展现在我眼前。

 

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床上没有任何布置,只是铺着最开始我们搬进来时的简朴床垫。窗帘简单的垂在两侧,让下午的阳光毫不保留的将整个房间映射的更加空旷。

 

电脑桌上一尘不染,上面摆着我高中时候帮他组装的台式机。不过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从他买了笔记本电脑之后。

 

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空荡荡的一点人的味道也没有。

 

只有门口堆着几个封好的瓦楞纸箱。但是它们也要马上离开了。跟着主人一起。

 

优吉欧,就要搬走了。离开这里,离开我,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他新的生活。

 

我光着脚踩在阳光照耀的发着明媚金光,却又冰冷的穿到骨头里的地板,默默的凝视着这间房间。

 

“再见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对谁说。

 

05.

 

像优吉欧这样的做事认真,性格又好……而且相貌也不差的男人,除了成功的事业,自己的房子,轿车,肯定也不会缺少一份圆满的爱情,以及幸福的家庭。

 

我觉得优吉欧应该拥有这些。

 

从小小的农村努力不断的到了东京,又从小小的员工做到了现在的职位,他的每一步我都看的清清楚楚。堂堂正正,不卑不亢的往前行进,这样的人,凭什么会没有人喜欢呢?

 

一个月前,他告诉我他要搬走了。

 

于是,他从我们住了七八年的地方搬了出去。买了一套真正能够配得上他现在收入和地位的房子,准备新的人生。例如……像父母所期待的那样和一个温婉的得体的女人结婚,过上平静而幸福的日子。总之不用像现在这样完全不像话。

 

因此,我们的关系,在昨天就应该中止了。

 

这是不成文的约定。从此之后,那段怪异又不应该存在的记忆就应该伴随着优吉欧的离开而彻底离开。我们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

 

不过,到底什么才能叫做“正常”呢?

 

……想不出。

 

但是心里这一股怅然若失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

 

06.

 

结果到底,优吉欧晚上下班还是回了这个合租房。那时候很不凑巧的,我已经不觉得他会回来而自己一个人吃着泡面。优吉欧似乎买了什么吃的东西回来,所以看到我的样子,揉着额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不是应该去那边了吗?”

 

我把作为晚餐的泡面随便卷进嘴里,皱着眉头看着他手上的餐盒。

 

……我对那个还是挺有兴趣的。

 

“我不回来你晚上就这么随便吃……看起来今天又是吃的凉的早饭吧?”

 

……明察秋毫的优吉欧,真是有点可怕啊……

 

我捧起泡面碗,满足的喝了一大口汤。优吉欧把那袋子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一个一个解开。本来就打算吃第二碗泡面的我忍不住贪婪的凑上前去。优吉欧慢慢打开的餐盒里装着饭店的中国料理。但是很明显这种几样菜拼在一起的风格,不会是新买回来的。

 

“……诶?”

 

我也猜到了他是把打包的饭菜拿回来带给我,失望的耸了耸肩膀。

 

“你今天有应酬?”

 

“……嘛,算是吧……不过我没有喝酒。”

 

优吉欧把头扭到一边,故作轻松的说着。不过这也不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

 

“你吃过了?”

 

“嗯……想着你可能还没吃晚饭。”

 

优吉欧的侧脸闪过了一丝笑容。

 

“要不要我帮你热一下?”

 

“不用了……我差不多吃饱了。留着我明天吃吧。”

 

理所当然的这样回答,却换来了优吉欧毫不留情的嘲讽。

 

“反正你也肯定就凉着吃了吧?迟早有一天身体会倒下的。”

 

“……你管我!”

 

本来以为他会继续说那些忠言逆耳的大道理,但是那张脸上浮现出来的也只是看不出悲喜的浅淡笑容。

 

“和人就是和人……说话还真是气人……不过啊。”

 

“……嗯?”

 

他终于看向了我。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才行。”

 

“……嗯。”

 

即使嘴上答应了下来,我的内心却本能性的,察觉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好像有什么人在警告着我。

 

别去听了。

 

快逃走………

 

“和人……我……”

 

优吉欧犹疑着,踌躇着开口,又好像难以启齿的反复合上嘴唇。

 

……不要。

 

别说了。

 

我不想听。

 

但是这份徘徊在心里的软弱的呐喊,却没能传递到优吉欧的脑海中。

 

他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了,用他翠绿色的瞳孔望着我。

 

“和人……能不能现在和我去一个地方?”

 

07.

 

我麻木的换上了出门穿的衣服,冒着冰冷的空气向前行进。优吉欧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紧紧拽着我的手。我就这样被他拉着盲目的向前奔跑着,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想带我去哪里,不过这些大概也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是以前……我也没有过被优吉欧拉着走的时候。在我的记忆里,一直走在前面的人似乎都是我,而他则是老老实实的在后面跟着,只是在出现问题的时候才温和有礼的帮我解决。今天这样……还真是第一次。

 

本来以为他会带我去停车场,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仍旧穿着一板一眼的正装的优吉欧和羽绒服破牛仔裤的我一起跑在路上的样子想必也十分引人注目了。毕竟说是晚上,也只不过是七八点钟而已。

 

明明是很令人不爽的事情,但奇怪的是,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我说不定是……幸福的。

 

很不可思议的幸福。

 

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

 

跑过横在小河上的小桥,绕过长长的小巷,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并没有带我去哪里——这里也只不过是人少一点的路边而已。或者说是本来就没什么计划。我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也许只是单纯的没了力气而已——这一点来说我也是一样的。

 

我们喘着粗气,放开了紧握着的手。原本温暖的掌心沾满了汗水,却因为猛然接触到冰冷的空气而骤然僵冷。面前的空气因为我呼出的空气凝固成了白色,遮住了我的视野。我按揉着自己酸胀的胸口,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和人。”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我们逃走吧。”

 

“……逃?”

 

我有点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抬起头看着他。而优吉欧却只是低着头,不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而优吉欧只是软弱的,痛苦的低语着。

 

“……我不想结婚。”

 

“和人……我……”

 

08.

 

优吉欧搬走的理由。

 

他要去到一个新的地方,过着属于他的新人生的理由。

 

我一个月来一直逃避着的问题,终于还是回到了我的记忆中——那就是优吉欧莫名其妙的就要结婚了。

 

很正常。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自然不会缺少追求者。而对方,是个直到如今还没办法停留在我记忆中的女性,但是不仅很得体,还是个有着文艺气息的美人,他们在家里和社长的双方介绍之下,终于让优吉欧决定结婚了。再怎么说他也差不多到了应该成家的年龄,一直和老同学住在一起像什么话呢?——就这样,那个总是温柔的微笑着的人,终于也即将迎来了那个日子。

 

一个多月来,我一直不让自己想这件事。

 

按理来说,作为他最棒的朋友,看到他即将拥有新的生活应该高兴才对。然而这一个月来我绝对不是愉快,也没有那份欣慰。

 

……为什么?

 

或许,我知道答案,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事实是这样。优吉欧一定也是一样的。

 

……我们毕竟都是普通人啊。

 

慢慢挪动脚步,我走到了他的身边。勉强抬起的沉重手掌压在了优吉欧的肩膀上。我慎重小心的,一次一次的拍着他的肩膀。那具身体被我拍到的一秒,瞬间缩了一下——我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仍旧是单薄的西装。

 

我知道自己的心情。

 

——优吉欧,你知道我不高兴的原因吗?

 

拉下了羽绒服的拉链,透过敞口飘进来的冷空气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

 

下定了决心,终于把那件温暖的防御脱了下来。伸出颤抖的手臂,把尚且带着我身体温度的衣服披在了优吉欧的肩膀上。

 

——我大概已经傻了。

 

被我的大衣包裹的优吉欧吃惊的抬起了头。不过很意外的他和黑色的衣服也是很是搭调——能合适也挺好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面部的肌肉都在抽搐。但是我自认为还能控制的很好——最后大概终于完成了一个笑容。

 

——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

 

——所以,你一定要……

 

“别想那么多啊。对方不是很合适吗?难道你也得了婚前恐惧症?别抱怨啦。”

 

牙齿都在颤抖,但是我还是这么说了。而优吉欧看着我愣了一下,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慢慢摇了摇头。

 

“……嗯,你说的也是。可能是我太焦虑了。”

 

优吉欧学着我的样子笑了笑。虽然看出来好像很勉强,但是慌张的气氛也总算是就此终结了。我慢慢舒了一口气,看着它凝结成冰冷的白雾,便轻轻抬起了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就直接回去吧。那边也在等你吧。我去坐公交车。”

 

“……嗯。”

 

听到优吉欧的回应,我转过了身。秋天的冷空气灌了我一身,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或许现在我已经把我该做的,该说的全部完成了吧。

 

……嗯,明天还要加班。

 

“和人!”

 

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和那天一样突然,一样不让人反感,甚至有点……让我不想离开。

 

是因为太冷了么?

 

“……所以说就别粘着我了。你也差不多该独立了哦,优吉欧。”

 

幸好周围没有人……

 

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滚出来,所以我立刻把头抬了起来看向了天空。被高楼挤出的窄窄的夜空依旧是沉重的深蓝色。而紧紧抱着我的优吉欧呼出的空气打在了我裸露的脖子上,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暖。

 

“……你的衣服。”

 

“送给你了。我坐公交车马上就能回去,你还要走一段吧?”

 

优吉欧松开了我。我几乎是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本来想这样直接跑到车站,然而优吉欧带着一点沙哑的嗓音,终究还是飘到了我的耳中。

 

“……和人。”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只是傻傻的杵在那里,像是一个冰冻的雕塑一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

 

“……月亮,真美。”

 

……也不知道找个好一点的借口。根本就看不到月亮啊。

 

扯了扯嘴角,转过身来看着他的脸。那张端正的镶嵌着翠绿瞳孔的面容显露出的苦恼和动摇也真是符合他的个性。但是到最后,还是硬下了心。

 

“优吉欧真是个胆小鬼,和我一样。”

 

扔下了这句话,我迈开双脚,朝着刚好开过来的公交车跑了过去。在空荡荡的充斥着肮脏的温暖的车里我还是忍不住看向了离去的方向。而我能窥见的,说到底也只有他身穿黑色羽绒大衣呆滞的一动不动的身影而已。

 

这样就好了。

 

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见了,优吉欧。

 

09.

 

整整两个月,优吉欧没有再回来。正是如同彻底撇清了关系一样陌生。

 

两个月后优吉欧的婚礼,我没有参加。虽然我收到了他的家里发过来的请帖,不过到底还是没办法过去。

 

三个月后,我借由某个机会去了别的国家,大概是没有什么机会再回到日本了。听说他和他的妻子关系很好,生活的也十分融洽。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我舒舒服服的盖着一床薄被享受着那份慵懒。黑色的猫咪安详的卧在我的膝头,不时眯起浅黄色的眼睛看看我。用手梳理着它柔软的短毛,我半是恍惚的回想起了尚且停留在记忆里的那些时光。

 

15岁,有着稚嫩外表,看起来十分老实又胆怯的他腼腆的笑着。

 

“初次见面……我是椎名优吉欧。”

 

16岁,我们搬进了同一间公寓里。

 

“所以说明明说好这周应该是你打扫的……”

 

“我都帮你组装电脑了诶!”

 

“……好吧。”

 

结果之后,卫生也几乎就是他在做而已。这条不成文的规定,从我帮他组装电脑开始就开始存在了。

 

17岁,糊里糊涂的和他做了全天下最荒唐的事。

 

更荒唐的是,我开始喜欢他。

 

18岁,考上了想去的大学。那种奇怪的关系继续维持了下去,双方都没有任何意见。

 

22岁,毕业,进了同一家公司。

 

23岁,优吉欧开始崭露头角。我转向了编程工作,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工作。

 

25岁,优吉欧结婚。开始了他的人生。

 

26岁,我只身来到这里,度过我的日子。

 

其实这样……也不坏是吧?

 

摸着猫的手开始沉重了起来。眼皮慢慢的沉重起来。再也想不起什么,再也不想期待什么,再也不想看见什么。我把手垂在了一边,缓缓闭上了双眼。

 

……说什么月亮真美,我可一句也听不懂啊。

 

不过。

 

谢谢你。

 

10.[FROM:优吉欧]

 

和人……这么写还真是有点尴尬。不过我还是这么叫你了。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但是还是想写。是你说的吧?想做什么就做啊。于是我就听了你的,这样开始写了。

 

可能有点可笑,但是我现在说我其实是一直喜欢着你的,你能相信吗?

 

你大概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吧。

 

但是是真的。我一直都喜欢着你。高二的时候我们都喝多了,所以发生了那种事。你觉得我也是没什么意识的,不过我自己知道,其实做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差不多清醒过来了,那时候看到对方是你,我非但没有就此收手,反而在顺水推舟的做下去。

 

对不起。

 

 

 

你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我想了很久。我想你说的是对的,我是个胆小鬼,和你一样。我不敢告白,借着那份自以为是的情怀说什么月亮真美。不过你希望的不是那个……我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

 

我昧着自己的真心和她结了婚,过着不知是谁所希望的那样的平静生活。你自己跑到了美国去就此销声匿迹,彻底躲开了我。

 

和人。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告诉我呢,你生病的事情。

 

我甚至是在直叶小姐带着你的骨灰从美国飞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

 

……对不起。

 

我没能在最后陪着你。

 

现在我像你希望的那样过着幸福的生活。我没有任何想要抱怨的事情,或许我应该感谢你推着我走上现在的人生,不过是怎么回事呢,我为什么还是想回去原来的那个日子,再走那条或许会令现在一点也不平稳或者幸福的道路呢。

 

我就是这么矛盾吧。

 

不过说到底,果然,咱们两个都是笨蛋。

 

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这样结束了。

 

那天没说出口的话,现在我说了哦。

 

和人,我爱你。

 

11.

 

亚麻色头发的青年慢慢的从墓碑前站了起来。

 

他掏出了口袋里的打火机,对准了尚且带着墨水气味的薄薄信纸。

 

火星摇曳的纸屑飘然而下。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向着不明晰的未来踏出了孤独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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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koe酱生日快乐》《不过我写这个真的好吗感觉把生日都搞砸了一样orz……祝你能开开心心的!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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