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罗夜

接上文

 

27. 

 

现在是晚上9点。

 

明明已经熬了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但是躺在床上却一点也睡不着。优吉欧盯着自己家的天花板，虽然因为睡得太少而偏头痛，却只能更清醒。

 

——“优吉欧就回家好好休息吧，剩下的工作我来做就好了。”

 

知道桐人体谅自己熬夜的辛苦，可是。

 

没法睡着。

 

心脏仍旧剧烈而兴奋地跳动着，这个样子根本就没办法睡着。优吉欧瞟了一眼放假以来还没写过的假期作业，慢慢的挪动身体坐到桌子前，翻开了练习册写了起来。

 

画漫画的事情对优莉香姐姐说了。姐姐并没有表明支持或否定的明确态度。优吉欧13岁时就跟着20岁的优莉香姐姐从北海道到了东京，姐姐带他来的愿望是让他在更好的中学接受教育，像妈妈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的起居。现在忽然对这样的姐姐说他想把学业放一放，画画漫画——当然不会指望姐姐能接受。

 

或者说，不否定已经是姐姐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刚决定和桐人组队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优莉香自己要画漫画了，之后优莉香想了几天，终于做出了妥协，那就是期末考要进年级前十。

 

当优吉欧把年级第一的成绩单递到优莉香面前时，他才终于有了这样的资格。至少这个暑假不能浪费掉。桐人想拿他们的作品去参加TEZUKA赏，而自己也已经同意了，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懈怠。

 

……不知道桐人现在工作的怎么样了。

 

眼前的数学字符逐渐模糊。不安的感觉愈发明显。最终优吉欧还是站起身来，趿着拖鞋走出自己狭小的房间，顺着稍微有点摇晃的小楼梯走了下来，却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椎名优莉香在外面上了一天班却仍旧没有睡觉，而是在小本子上记着些什么。

 

“姐姐？还不睡？”

 

听到优吉欧的声音，优莉香吓了一跳，就带着苦笑转过身来。

 

“别吓唬我啊，你那么多天都没回来了，还不好好睡一下，明天哪里还有精力。”

 

“我放假没关系的……姐姐你明天还要上班……”

 

“没关系没关系，不把这笔账做好了我实在是睡不着……明天社长又要开酒会，可能还要买新衣服啊……把这个算完了我就去睡。你赶快休息吧。”

 

看到姐姐桌子上放的是什么——那个小本子上面满满当当的写着各种各样的支出，她刚刚就在做统计的工作。毕竟是的，一个24岁的女性要养活自己和弟弟，还要想办法给家里寄一点，确实是非常不容易。优吉欧难过的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转身上了楼。

 

抽屉里有一张银行卡。是在《星世界》出文库版时三木要求自己开的账户，现在版税和稿费有一部分被自己买了工具和书籍，剩下的钱打算买一些工具书，而且一直在桐人家画漫画很不方便，他想要在外面租一间工作室。

 

但是除了那些之外，还有五十万的银赏奖金。

 

优吉欧拿起了那张装置奖金的卡，戴好帽子，静悄悄的下了楼。优莉香没想到优吉欧还能下来，但是当优吉欧把卡交到她手中的时候，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优吉欧……”

 

“这是我小说的奖金……密码是我生日。拿去买一条漂亮点的裙子吧，顺便给我找个好姐夫。”

 

为了缓解气氛，优吉欧学着桐人的样子开了个小玩笑。看着弟弟温和的笑脸，优莉香垂下了眼睛。本来只有24岁的她因为操劳看起来就像是比实际年龄要大，这样看上去更是忧伤。本来想拒绝弟弟的好意——毕竟那是他的心血——但是却没有办法说出口。

 

因为实在是没办法，在大城市生活的窘困和无奈几乎压垮了这个女人。因为不想看到姐姐难过的样子，优吉欧转过身来走向了家门。

 

“我去看看漫画现在怎么样了……”

 

没等姐姐开口发问，他就抢先一步离开了气氛微妙的小房子。

 

28.

 

晚上10点。

 

桐人拿过放在案头的黑咖啡，使劲给自己灌了一口。并不是喜欢这种苦的快要掉眼泪的东西，只是为了提神醒脑而已。妹妹亲自冲调的难喝的咖啡让胃部抽缩了一下很快化作刺激信号压住了大脑的困意，桐人提起精神来在纸上描画着。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天才。与其说他有画漫画的天分，倒不如说他是玩游戏的天才……根据他的母亲桐之谷翠的回忆，和人六岁时候就非常喜欢画画了，但是最难得的是，他把这个爱好融在了灵魂里，一直画到了现在。

 

刚开始画漫画的时候让还在上小学的妹妹在自己面前摆出需要的姿势，然后照着画下来……在没知道有活动关节的木人偶的时候，类似这样的熊事自己也不是没干过。但是自从买了那些东西之后，妹妹这个作用就彻底没有了，现在的工作是帮正在画画的哥哥送咖啡。

 

一共是31页的短篇。开始优吉欧准备出了35页的内容，后来在他的努力下减缩成了31页。优吉欧把故事安排的很密集，直接的结果就是作画量直线上升。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一切只能由桐人一个人全部完成。

 

看着才描好草稿的10页，桐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自动铅笔还没有接触到纸页，门就被小心的敲响了。

 

——小直吧？

 

“这么晚了你去睡吧，我有这杯咖啡就够了。”

 

提高了音量提醒门外的人，桐人头也不抬的继续作画。描好了半页之后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想要到厨房找点吃的却根本不想挪窝——下次再这么画画的时候堆一点吃的就好了——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根打开包装的能量棒出现在了眼前。

 

“谢了。”

 

拿过来咬了一口，慢慢品味着花生巧克力在口中融化的感觉。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一抬头就看到笑眯眯的优吉欧拎着便利店的袋子站在自己面前。

 

能量棒一下子飞了出去。

 

“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看着桐人一下子蹦离了椅子的惊恐的模样，优吉欧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桐人抽了抽肩膀，也忍不住歪过头笑出了声。终于笑够了的优吉欧用手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开口说道。

 

“……门没锁我就进来了啊。”

 

“谁放你进来的？”

 

看到桐人挑起了一根眉毛，优吉欧耸了耸肩。

 

“在客厅看电视的直叶小姐。”

 

“那家伙，都这么晚了还在看电视！……嗯？我不是让你回家去睡觉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优吉欧没有理会桐人的问题，而是凑上前去看了看桐人的草稿，稍微看了桐人一眼，桐人只好点了点头。

 

虽然还是草稿状态，但是火柴人全部被擦去改造后的画面却优吉欧却实实在在的大吃了一惊。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桐人果然好厉害啊……”

 

听到有就这么说，桐人看起来很高兴笑了笑，又皱着眉头平静的开口说道。

 

“现在还是就有人物，等人物的绘画完毕了之后我才要开始加背景……你设定的那个背景好麻烦的，我现在素材还不是很够。”

 

“哈……麻烦你了……”

 

优吉欧尴尬的笑着挠了挠头，桐人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又拿起了铅笔。

 

“我要加快进度了，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就要截稿了，我还得自己画背景来的……”

 

“那个……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桐人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好像很期待的优吉欧，想起了他画的火柴人，果断的摇了摇头。

 

“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优吉欧就到外面的床上去躺着就好……”

 

“这样啊……那我在这里看漫画可以吗？”

 

终于还是抗拒不住优吉欧期待的目光，桐人想了想，点了点头。

 

“随你好了，别打扰我就行了。”

 

29.

 

意外的，和桐人一起呆在这个小屋里，听着纸笔摩擦的沙沙声，就着手中摊开的《OP》和漂浮在空中的淡淡墨水清香，优吉欧的心跳逐渐平缓了下来。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仍然闪现着桐人伏案绘画的场景，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蜷缩在了自己的扶手椅里睡着了。

 

在这个几乎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的小房间里，桐人在拼命的画着草稿。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是什么超人，他是需要睡觉的。在画完了13页的时候，就算是靠着苦涩的黑咖啡也没办法一直这么熬。在铅笔华丽的从这个格画到了另一个格的同时，桐人因为困倦而不断点着的头终于粘在了木板上。

 

一点些微的声响惊醒了睡眠很浅的优吉欧。抬起头来就看到灯还在亮着，打开手机，时间显示的是凌晨一点三十分。优吉欧眨了眨眼睛，再看到的就是桐人趴在桌子上的画面。

 

像小猫一样的睡姿。

 

桐人的右手上还捏着铅笔，左手却弯成了一个环，黑色的脑袋扎在臂弯里，好好地把原稿的位置躲开。看来他也很累了啊——优吉欧几乎才注意到桐人眼睛下面深深的黑影。是啊。自己在赶分镜稿和写故事而熬夜的时候，桐人也是一点也没睡的陪在自己身边……

 

不想把他叫起来。

 

黑色的棉布短袖描绘出了桐人的后背。骨头很突出，腰也细的不可思议——虽然优吉欧也知道自己也是偏瘦的类型，但是也没有桐人看起来这么……

 

——他一定不知道熬了多少夜，少睡了多少觉。

 

——而且经常忘记吃饭，整天泡在这个地方。

 

让人心疼。

 

优吉欧对自己心口的钝痛吃了一惊，立刻摇了摇头甩开了这种错觉。轻手轻脚的走出工作室，从桐人的床上搬了一床薄被抱过去，轻轻盖在了桐人瘦弱的后背上。

 

盖着被睡着的桐人让优吉欧感到了一点安心。想着有点渴了，但是桐人桌上放着的浓浓的黑咖啡让他顿时想起了三木请他喝过的那种。果断的打消了这个想法，优吉欧想要下楼去找点喝的。

 

在冰箱里发现了冷藏的水，便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冷水下肚的感觉让他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合上冰箱的门，客厅的灯就被拧开了。

 

惊愕地回过头，却发现穿着睡衣的直叶揉着眼睛站在那里。她拧开的并不是白色的大灯，而是橙黄色的柔和光，似乎也是被优吉欧吓了一跳的样子。

 

“优吉欧……没睡吗？哥哥呢？”

 

一边喝下一杯水，直叶转过身来小声问道。优吉欧笑了笑。

 

“刚才睡下了，你快回去睡觉吧。”

 

“嘘……”

 

直叶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看了看楼上示意优吉欧压低声线。优吉欧心照不宣的闭上了嘴。

 

“……优吉欧君。”

 

“嗯？”

 

难得看到这个活泼的女孩子认真起来的样子，优吉欧偏了偏头。

 

“哥哥他吃了很多苦……而且之前都一个人挺下来了。之前有一段时间他很拼命，但是又非常消沉……那时候我特别担心，直到优吉欧你出现……”

 

优吉欧哑口无言，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面无表情，说着自己有多么无能的和人。他只能轻轻开口说道。

 

“……我明白。”

 

“你的出现给了他很大的希望……现在他又是原来那个充满干劲的哥哥了。但是我哥哥真的很笨，不懂别人的心，总是不顾一切的冲在前面，所以他失去了很多，也曾经伤害过别人……之后有可能也会伤害你。”

 

本来想开口反驳——桐人怎么可能伤害别人——但是直叶率直的样子却让优吉欧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是他绝对不是有意的，或者说，要是伤害到了别人，他会比那个人还要痛苦好几倍……所以如果有了那样的事情，请你宽容他，不要丢下他。”

 

直叶弯下了腰，给优吉欧鞠了一躬。

 

“请多多关照我的笨蛋哥哥，拜托了，优吉欧。”

 

在直叶再度直起腰来的时候，优吉欧伸出了手，轻轻揉了揉直叶有点发硬的头发。直叶看到的，就是那个仿佛是阳光下的稻草一样温暖的少年的浅淡而真诚的笑颜——以及翠绿色双眼放出的坚定的光芒。

 

“我会的。”

 

30.

 

角山书店内，一个戴着眼镜的少女流连在轻小说柜台前。她手里还有几本纯文学的名著和图鉴一类的东西。在新上架的书籍前面似乎呈现了难以取舍的状态，这个时候，书店店员快速走了过来，露出了营业式微笑。

 

“想要看看什么书吗？”

 

“那个……”

 

女孩子的声音很成熟优雅，但是脸色却有点不自然的赤红。

 

“现在这个架子上大概，哪本卖的比较好？”

 

这个问题倒是常常听到，也是店员每天的必修课。但是同时他们要做的也是把书架上的书卖掉。书店店员果断的给出了答案。

 

“这届电闪文库大赏的《赤姬的无声子弹》的第一卷。这个是卖的最好的书，上个礼拜在我们店就卖出了一百多本，应该是新作里最好的成绩了。”

 

不知为何，少女好像宽慰了一样舒了一口气。但是马上店员就说出了另外一番话。

 

“那位‘诗浓’的作品的确非常好看，但是现在回馈里评价最高的却是这本。因为带着塑料封，你可以先看看封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一本书。少女皱起眉头，伸手接住，上面的封面设计的感觉非常特殊。和《赤姬的无声子弹》一卷封面上背后少量背景主体，红色双马尾的主人公赤姬抱着狙击枪的通常做法不同，这本书封面最抢眼的地方是在黑色的单色背景下，充满空间感的重复交叠的锈迹斑斑的锁链，在离锁链较近的一面，是穿着制服的少年的纯白的侧身剪影，而远方锁链尽头的出现的是赤红色的短发少女的单色背影。

 

小小的白字标注着“著：优吉欧”和“插画：桐人”这样的字眼。

 

虽然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却显现了插画师非同一般的理念和对作品的理解。

 

好厉害啊，那个叫桐人的插画师——整本书的冲击感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像是手写一样的《星世界》用纯白的色调显现在书的上方，但是奇怪的是，这部小说并没有标注“第一卷”之类的符号或者字眼，看起来……

 

“是一卷完结作品，明明这么大人气，很可惜吧？要不要买一本？”

 

少女没有说别的话，只是露出僵硬着面庞的严肃神情走向了收银台，将《星世界》按在了桌子上。

 

刚刚开完编辑会议的三木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刚刚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桌上的手机就焦躁的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三木……啊，诗浓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说优吉欧老师吗？是，他不打算接着写了……嗯？可以，我能联系上他。您想见他一面吗……连带着那个插画师？好……应该可以吧，我帮你联络一下。”

 

“啊，不辛苦……那您也加油吧，《赤弹》的第二卷，大家都很期待呢。”

 

“那就麻烦了。”

 

清冽的声音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响起。

 

放下手机，“诗浓”——朝田诗乃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倒在了自己的单人床上。

 

已经阅读完毕的《星世界》被放置在床的另一角，而少女浅咖啡色的暖色眼睛里闪烁的，是充满斗志与野性的光芒。她轻轻张开嘴唇，一字一字的咬着那已经深深烙近脑海的两个名字。

 

“优吉欧和桐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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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把LL推荐给了自家笨蛋哥哥现在正在后悔中的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