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罗夜

接上文

 

62.

 

——“因为我，想成为，能写出让桐人感到骄傲的故事的人，所以，对不起了。”

 

优吉欧并没有自暴自弃，也并没有找借口逃避——同样，他更没有放弃漫画。他是真的这么想的，真的觉得现在的自己很不足，有巨大的缺陷，所以他愿意拼尽一切去让自己进化成能够写出让桐人画出最棒的漫画的原作者。

 

听到几乎是一面倒的负面评价，他确实是倍受打击——那天回到家之后，饭也没吃，直接浑浑噩噩的关掉手机，锁好门，，然后把头埋进枕头里像是昏过去一样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幼年时那个黑发的小男孩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看着自己，大喊着要成为漫画家的梦想。但是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小小的身体就转了过去，朝着很远的地方跑了过去。

 

而恐慌的自己害怕着他的消失而追了过去，但是无论怎么追赶都无法跟上那个男孩子小小的步伐。直到有一只手掌朝自己伸了过来。茫然的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那干燥而略显冰凉的体温的手上涌动着的力量和勇气似乎为自己指明了一条道路。而自己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无比熟悉的面容。

 

略显苍白的皮肤，细致的黑发，漆黑又闪耀的如同落满繁星的夜空一样美丽的双眼，微微笑着的少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心跳透过皮肤直接感知在优吉欧的手上，那平稳的感触让心脏不断紊乱跳动的优吉欧逐渐平静了下来。

 

而后。

 

少年带着笑容的身影，猛然消失了。

 

优吉欧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枕头已经被汗水弄湿了。明明是十一月，他却冒出了大量的冷汗。想起梦里一下子消散的身影，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伸手拧开了台灯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三点。

 

——稍微，打开一下手机看一看吧。

 

漫长的开机之后，屏幕上只显示了一条邮件。是桐人在昨天十一点左右发过来的——

 

——会说些什么呢。

 

优吉欧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的点开了上面的图标。而那句话就像期待已久一样在他眼前浮现了起来——

 

——“明天我在学校等你。”

 

五味陈杂。

 

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他第一次对自己关机的行为感到了后悔。桐人没有提半句比赛的事情，也没有安慰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能看出他到底有多担心。自己一个人从编辑部里冲了出去打车回家这段时间桐人会有多么心焦，他再清楚不过了。

 

——桐人……一定现在还没睡吧。

 

想打“我没事，你睡吧”但是还是停住了手。仔细想了一想，还是觉得一个字就应该足够了——

 

——“嗯。”

 

——晚安，桐人。

 

优吉欧把手机放在了枕边，小心的下了床。这时候才留意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校服，不禁一阵苦笑。把衣服换成厚厚的睡衣，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口，小心的拧开了门把手。

 

令他惊讶的是，惨白的光芒一下子照射了过来——客厅里的灯还开着。而走到楼梯处的时候，只看到披着一件外套的优莉香正趴在桌子前在笔记本上不断地记录着。

 

63.

 

“姐姐？”

 

柔和而又满溢着疑问的声音响了起来。本来有点昏昏欲睡的优莉香打了个寒颤清醒了过来。公寓里老旧的楼梯哼起了吱吱呀呀的声音，而不出所料，果然是她那个让人放心但是又不得不让人担心的弟弟。

 

“怎么了。小优？不睡了吗……”

 

优莉香顶着一对黑眼圈看着头发凌乱的优吉欧，轻轻笑了笑，又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拍了拍脑袋。

 

“对了，你今天回家还没有吃饭啊……冰箱里还有一点，不然我给你热一下……”

 

“姐姐……不用了。”

 

拿过放在桌子上的简单茶杯，喝了一口水的优吉欧拉过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姐姐旁边。

 

“……这么晚了还在记账啊？”

 

“睡不着。”

 

“我听说了哟，妈妈在催着姐姐赶快结婚……姐姐似乎也有了心仪的对象来的？”

 

优吉欧若无其事的提到了这件事情后，优莉香的脸猛然红了起来。和弟弟极为相似的面庞一下子显出了女性的娇羞。优莉香把一绺头发揽到耳后努了努嘴唇。

 

“是有的……但是谁知道东京的这帮人都在想什么啊，说不定根本就不是认真的……啊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和俊介的事情？”

 

看到姐姐满脸通红，优吉欧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虽然集中在漫画上，但是偶尔还是会看看姐姐的情况。光是见那个总是吃饭吃了一半就匆忙的接过手机偷偷藏在房间里打电话的样子，还有打完电话之后就一脸高兴的样子——而且最近似乎也重视起穿着打扮来了……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漫画让优吉欧的心脏猛然抽紧。本来稍微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优莉香看到弟弟凝固住的表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优……怎么了吗？今天你回来的时候我没敢问……但是感觉你怎么怪怪的，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优吉欧身体一僵，但是看着姐姐关心的绿色眼瞳，忽然就想哭出来。但是如果说出了第一作受挫的事情的话，姐姐一定会阻挠自己继续下去。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暴露自己软弱的一面，于是他强行压抑住心里的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这样啊……如果有事情的话跟姐姐说哦。”

 

优莉香没有追问，也没有说别的，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优吉欧迟疑了一下，犹豫的开口说道。

 

“姐姐……如果，如果有一个人，想要去一所好大学，当然那个也是我的梦想，但是我的学习还不够好，也许考不上那所大学，而且，而且那个人呢，是那种我去哪里自己就会跟着去哪里，根本不会考虑一点自己未来的事情的类型的话，到底是怎么做才好呢？”

 

“怎么做才好啊……”

 

优吉欧已经小心的把情况全部替换掉了，并且故意用了模糊性别的人称代词。这么说着之后，优莉香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的竖起了一根手指。

 

“既然是那么出色而且那么喜欢你的孩子，姐姐就不在乎你去谈恋爱哦。”

 

优吉欧呆呆的看着笑容满面的姐姐。

 

优莉香接着露出阳光一样的笑容看着弟弟。

 

“……算了，我去睡觉了。”

 

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从优莉香这里得到什么建议的想法，优吉欧拖着疲惫的双腿上了楼。然而正在他打开门的一刹那，姐姐的嗓音就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当然是拼尽全力也要争取和那个孩子考进一所大学了。不管怎么样也要成功，不是吗？不过嘛……”

 

优莉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虽然要尽量争取不让人家伤心，但是如果对方有更好的前程的话，就没必要去阻碍人家了——你说呢？小优？”

 

优吉欧按在门把手上的手掌动了动，但是汗湿的手根本无法拧开那扇门。没法躲进自己的房间里的他，最后只好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谢谢你，姐姐。”

 

64.

 

一个人回家的话，还是有点寂寞啊。

 

在教学楼门口，优吉欧擦了擦鼻子，拿出那副淡蓝色的毛线手套戴在了手上。本来想直接出去的，但是看着那副手套，忽然想起了教室里一个人站着的桐人落寞的身影。

 

——明天，再和他好好说说吧。

 

——看他那个样子，应该又没有戴手套吧……不然这副手套就留给他吧。

 

优吉欧迟疑了一下，走到了门卫那里。本来想写个便条然后把手套放在那里，但是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对劲。他还是把笔和纸收回了书包里，再次把手套戴好。

 

莫名的空虚感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请你宽容他，不要丢下他。”

 

脑海里回荡的，是直叶的声音。

 

——“那个，请，请不要让桐之谷君难过！”

 

还有宫田小心翼翼却又十分坚定的，饱含着请求的话语。

 

桐人站在被夕阳映照成血红色的教室里双目空洞的看着前方，双唇微微开合着的，就像是一个轻轻一击就会碎掉的玻璃人一样的身影——

 

——不能再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快让自己强大起来，不是早就这么决定了吗？

 

优吉欧甩了甩头，强行把袭上心头的伤感删去。他把围巾拉了起来，挡住了自己下半张脸，快步走出了教学楼。这个时候，一个凛然又好听的女声清晰的发出了命令。

 

“跟着我们到学生会来一趟，你这愚民。”

 

——愚，愚民？中二病犯了吗？

 

后背僵硬住后，他像是机器人一样回过头来。而出现在他眼里的，是靠着柱子站着的，在校服外面加上了一个七彩斑斓的围裙的金发美少女爱丽丝——以及在她身边露出温暖笑颜的亚丝娜。

 

看到优吉欧还没反应过来的迟钝，爱丽丝不爽的皱了皱眉。

 

“我说你快点跟我们到学生会来——要开反省大会哦，愚民！”

 

“诶？我都没听过这件事——”

 

“啧。真麻烦，亚丝娜，看来只能用强了。”

 

“嗯！有道理呢。”

 

爱丽丝和亚丝娜对视着点了点头后，这两个女孩子就一左一右的逼近了面露恐惧表情的同时不断后退的优吉欧，同时伸出手臂架起了他的肩膀，强行朝着教学楼对面的学生会所在地拖去。

 

“等等——！谁能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65.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教室，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学校。总之几乎就是完全凭借着身体的直觉在活动的桐人疲惫的移动着不稳定的双脚，虽然已经到了校门口但是思绪依旧停留在教室的那一刻。

 

——优吉欧说，要解散……吗。

 

可以说是感到震惊，又完全不震惊的一个答案。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料到居然来的那么突然。

 

——优吉欧的短篇故事，也许的确是有问题的吧。

 

桐人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甚至就算被明确指出了缺陷，他也仍旧愿意相信优吉欧的故事。与其说是优吉欧的问题，他更愿意归结在自己身上。

 

——是的。

 

——如果当时我……当时我没有那么照本宣科，在上面做了一些改动呢？

 

——如果我有对台词的敏感，能够及时的做出调整呢？

 

——是不是情况就会好一点……或者说，优吉欧就不会想要拆伙了呢？

 

实在是没法走下去了。

 

桐人找了一个长椅坐了下来，想要稍微歇一歇自己的双腿。这个时候，一对情侣站在了自己身边。穿着西装的男人朝那位女性点了点头。

 

“那优莉香，我去那边看一看，你在这里坐一下吧，穿着高跟鞋走很累吧？”

 

“嗯，嗯，还好吧。那我在这里等你。”

 

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桐人茫然的抬起头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穿过马路朝着对面的某家排队的商店走去，而那位穿着简单而可爱的女性则是坐在了自己身边。

 

亚麻色的头发和……碧绿色的眼睛。

 

——啊？

 

桐人像是触电了一样跳了起来，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反倒是那位女性吓了一跳。看着那显着很惊愕的面容，以及很明显的女性才有的柔婉的气质，桐人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优吉欧——虽然周围那股平静又坚定的气质是相似的。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桐人闷闷的道歉后，那位女性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我就坐一会而已……你可以接着休息哦。”

 

“嗯……”

 

保持着一段距离坐在了稍微远一点地方，本来想接着沉浸在个人世界里好好想想优吉欧的事情，但是无意中看到了那个女性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后，他就没法继续平静下来了。

 

新一期的《周刊SUMMER》。

 

然后页数是，宣布TEZUKA赏结果的一页。

 

因为想看看她的表情，桐人有点在意的望着她。那个人却完全没有看位于前面的四个得奖者，而是把目光集中在了第六名的位置上。

 

上面印着稍微有点颓唐的躺在地板上的“科学家”——柴井空的形象。

 

大概是注意到桐人在看她，那位女性露出了温柔的笑颜，把书推向了桐人，随即用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戳着第六名位置下作者“优吉欧 桐人”的字样。

 

“你们高中生大概对这个比较有兴趣吧？嗯……这个叫优吉欧的作者，大概是我弟弟哦。”

 

——什么！

 

桐人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面露笑颜的女性，忽然就和优吉欧的形象重叠了。但是她似乎误解了桐人的目光，高兴地看着他。

 

“我弟弟还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怎么可能做那么不负责的姐姐呢。看到这个笔名我就明白了，看来他是认真的啊，这样我就放心了呢……不过啊，我弟弟画画丑的不得了，他居然能找到和他合作的人，真是了不起啊。”

 

望着女人灿烂的笑脸，桐人霎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优吉欧一直在瞒着姐姐画漫画，也不可能主动告诉她自己失败了的事情……但是没想到那个据说很严苛的姐姐，居然会对弟弟小小的成就这么关心……并开心成这个样子。

 

“那个画画的人，要是见到他的话，真是要好好感谢他呢……”

 

面前的笑脸慢慢模糊。

 

桐人站了起来，弯下眉眼露出了这些天最诚挚的一个笑容。

 

“我想那个人一定也画的很开心哦。因为优吉欧老师的故事真的是非常精彩，我也是他的大粉丝来的啊。”

 

他没有看到椎名优莉香惊愕的神情，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请您相信您的弟弟。”

 

说完这句话之后，莫名的活力注满了全身。桐人朝着她鞠了一躬，拎起书包，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朝着自己的家跑了过去。

 

——今天，也要倍加努力啊。

 

——如果优吉欧丧气了的话，就让我来帮他振作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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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不知道为什么就热血起来的时钟